唐朝以安史之乱为转折点,此后唐朝开始走上下坡路。其间虽然经过德、宪、武、宣等帝的努力,国势一度出现起色,但至唐末懿宗、僖宗和昭宗三朝,即自咸通元年(860)至唐亡(907),李唐王朝日趋衰败,渐至覆亡。
晚唐是唐朝的彻底衰败期,不仅黄巢攻占长安,从根本上动摇了唐朝的统治,在外力上加速了唐朝的灭亡,而且在唐帝国内部也发生巨大变化:地方藩镇势力尾大不掉,为兼并扩张恶战不止,朝廷难制;朝中则南衙、北司争斗不息,政事混乱。统治阶层的黑暗与压迫,使社会底层民众苦难深重,抗争频频。此时的李唐王朝已是日落西山,国势日衰。唐末继立的天子懿宗和僖宗无能懦弱,无力挽救大局。昭宗徒有雄心,但却无力作为。大唐王朝已彻底走向没落,灭亡已不可避免。
(第一节)李茂贞崛起
一、崭露头角——参与镇压黄巢农民起义
晚唐是个多事之秋,就在这个急剧动荡、群雄纷起的时代,李茂贞从区区一介武夫一跃成为称霸一方的一代枭雄。其发迹史颇具传奇色彩。
李茂贞(856-924),本姓宋,名文通,唐河北道深州博野(今河北博野)人氏。他生于唐宣宗大中十年(856),出身行伍,早年落拓。据史书记载,宋文通最初效力的部队是奉命宿守京师的博野军,驻扎于长安西北的奉天(今陕西乾县)。
博野军之名最早出现于唐穆宗长庆(821-824)初年。当时唐廷利用王廷凑反叛中央,成德镇内部分裂之机,在河北地区本属成德镇的博野、乐寿(今河北献县)两县设置神策行营,将两地原有部队收编为神策军,并以地名作为军号。博野军当是指唐穆宗长庆初年收编的博野地方部队。而后,这支博野军迫于叛军的压力,在兵马使李寰率领下从河朔突围至忻州(时属河东镇,今山西忻州),后又入卫京师,屯戍奉天,仍隶神策行营。
起初,宋文通在博野军中担任市巡,职低权微。《册府元龟》称其“少去乡里,客奉天为市吏,数为镇将所辱”。但他很快就凭自己的努力升任队长,又因功晋升裨校,史称其“唐末隶博野军,征伐立战功,繇是军中知名,渐为裨校”,成为博野军中的一名基层军官。
唐僖宗广明元年(880)十二月,黄巢农民军攻占长安。黄巢称帝,建国号大齐,年号金统。唐僖宗李儇则被迫弃都出逃,由骆谷道出奔兴元(今陕西汉中),再至成都(今四川成都)。宋文通所在的博野军也退守至凤翔(今陕西凤翔)。中和元年(881)二月,僖宗流亡政府任命凤翔节度使郑畋为京城四面诸军行营都统,全面组织对黄巢农民军的作战。郑畋遂纠集泾原节度使程宗楚、秦州经略使仇公遇、郫延节度使李孝恭、夏州节度使拓拔思恭等关中藩镇,同盟起兵,并传檄天下,共讨黄巢。博野军也被郑畋召至麾下。郑畋见宋文通“勤于军旅,甚奇之”,遂“委以游逻之任”。宋文通由此在历史舞台上初露锋芒。
中和元年(881)三月,黄巢派大将尚让、王播率军五万进军凤翔,追击所谓的唐军残余势力。但尚让等人自以为军势强大,又欺郑畋是个文人书生,不懂军事作战,因此,农民军西进时,麻痹轻敌,军容不整。而此时,郑畋已派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等各路将领率军埋伏在去往凤翔的必经之路龙尾坡(今陕西岐山东龙尾坡)附近,只以散兵数千多张旗帜,疏疏拉拉地在沟边高岗之上列阵。尚让等对前方唐军并不以为意,继续率大军冒敌轻进,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唐军的伏击圈,中了埋伏。结果,龙尾坡一战,尚让率领的数万农民军遭到四面居高临下的五千唐军的围攻,被“斩首二万余级,伏尸数十里”。唐军在龙尾坡取得的大捷极大打击了农民军的锐气,成为震动全国的黄巢农民大起义由盛转衰的关键战役。
在龙尾坡大捷中,宋文通率本部军“与连帅郑畋大破尚让于龙尾陂(坡)”,成功阻止了黄巢大军的西进,并一直“追奔至于奉天”。可见在龙尾坡一战中,宋文通立下大功。《新唐书》卷二二五下更是盛赞宋文通,称:“黄巢遣林言、尚让寇凤翔,为郑畋将宋文通所破,不得前。畋乃传檄召天下兵”,把龙尾坡大捷的功劳归于宋文通的阻击。宋文通因此一战成名,所以“贼平,舆驾还京录功,以(宋)文通为神策军指挥使,简较(检校)太保”。宋文通由此一跃成为天子禁军——神策军的中级指挥官,并加授了检校太保的荣衔,开始在晚唐历史舞台上崭显头角。
二、赐姓称藩——参与平定朱玫之乱
唐帝国在经历了黄巢农民起义的打击后,面临着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旧唐书》载称:“(光启)时,李昌符据凤翔,王重荣据蒲、陕,诸葛爽据河阳、洛阳,孟方立据邢、洺,李克用据太原、上党,朱全忠据汴、滑,秦宗权据许、蔡,时溥据徐、泗,朱瑄据郓、齐、曹、濮,王敬武据淄、青,高骈据淮南八州,秦彦据宣、歙,刘汉宏据浙东,皆自擅兵赋,迭相吞噬,朝廷不能制。”地方藩镇雄霸一方,割据之势已成。李唐王朝在这样的形势下,已成落日黄昏,再也无力维系对全国的统治。政出多元的政治态势已露端倪。
参与平定黄巢起义之后,宋文通一路平步青云,升任右神策统军,由此招致同僚的嫉恨,险些丧了性命。《新唐书》卷二○八《田令孜传》对此记载说:“始,右神策统军宋文通为诸军所疾,(田)令孜因事召见,欲杀之。”但权宦田令孜“既见乃欣然,更养为子,名彦宾,即李茂贞也。”峰回路转的宋文通不仅安然涉险,还找到靠山,成为执政宦官田令孜的养子,从此改姓名为田彦宾。
唐僖宗中和五年(885)二月(是年三月改元光启),大唐天子一行远涉重山,起驾从四川经散关故道经凤翔回京。直到三月,唐僖宗车驾才一路颠簸回到长安,继续做起了大唐的皇帝。但此时的天子只是大宦官田令孜手中任意摆布的傀儡,僖宗竞称田令孜为“阿父”,天子神威一落千丈。田令孜招募神策新军五十四都,每都千人,分为十军,他自为左右神策军兼十二卫观军容使,把持军权。但长期内外交困的唐王朝早已入不敷出,田令孜为夺盐税赡军,力主收回因黄巢之乱落入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手中的安邑、解县两大盐池。王重荣不听诏命,两人发生矛盾。光启元年(885)冬,田令孜连结邠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进讨河中,王重荣则引河东李克用沙陀劲兵助战。于是,双方在沙苑(今陕西大荔南)展开激战,结果朝廷与邠岐联军大败。李克用挥兵进逼京师,朝廷新募神策军四处溃散,在京师大肆抢掠。田令孜只得奉天子出幸凤翔。光启二年(886)正月初八,田令孜领军闯入凤翔行宫挟持唐僖宗出奔宝鸡,准备南逃兴元。而此时,朱玫、李昌符等耻于为宦官田令孜所用,又惧怕沙陀军,遂与李克用讲和,率领邠岐大军追赶乘舆,准备夺回僖宗,控制朝命。
为应对邠岐联军倒戈,田令孜留禁军一部防守石鼻关(今陕西宝鸡东武城山),又以凤州(今陕西凤县东北)、兴州(今陕西略阳)为感义军,以神策军指挥使杨晟为节度使,令其把守散关。自己则仓皇挟僖宗逃往兴元。此时,许多当地百姓为躲避战祸也纷纷逃往山南。田令孜命令神策军将领宋文通扈跸都将扈从左右,王建(前蜀开国之主)、晋晖为清道斩斫使,在前开道。宋文通的命运也因这场变乱再次发生了变化。
唐僖宗光启二年(886)七月,朱玫、李昌符在凤翔拥立嗣襄王李煴权监军国事,朱玫自为大丞相,兼左右神策十军使。不久,朱玫又册李煴为帝,遥尊僖宗为太上元皇圣帝。朱玫如此谋逆之举,已冒天下大不韪。不满朱玫独揽朝政的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也上表投向僖宗,朱玫陷入孤立。这场变乱的形势发生了截然变化。随后,朱玫派部将王行瑜进攻兴州,感义节度使杨晟不敌弃镇,“走据文州(今甘肃文县西)”,形势紧迫。唐僖宗不得不又命保銮都将李鋋,扈跸都将宋文通、陈佩屯兵大唐峰(今陕西略阳东南),以抵御王行瑜。九月,朱玫部将张行实攻大唐峰,被宋文通、李鋋等率部击溃。宋文通等率领朝廷禁军取得了对邠军的首次胜利,立下首功,极大振奋了士气。紧接着,金吾将军满存再次攻占了早先放弃的兴州。十二月,神策诸军又收复了凤州,由满存出任凤州防御使。战争的主动权开始转移到中央军手中。
邠宁大将王行瑜因为屡次战败,“恐获罪于(朱)玫”,而“时行在出令,有能斩朱玫首者,则授以邠帅”,故而王行瑜决定先发制人。他自凤州回军杀掉朱玫,投靠了唐廷。此后,倒戈的王行瑜代替朱玫继任静难军节度使。朱玫所拥立的伪帝襄王,亦被河中节度使王重荣诱杀。朱玫之乱终以“下克上”的闹剧形式而告终。
光启三年(887)正月,即在朱玫之乱刚刚平定之后,宋文通因“扈跸山南,论功第一,迁检校太保、同平章事,洋、蓬、壁等州节度使,赐姓,名茂贞,僖宗亲为制字日正臣。”《旧唐书》称其晋封检校尚书左仆射、洋州(今陕西西乡)刺史、武定军节度使,进爵陇西郡公。在这次变乱中,禁军将领出身的宋文通因功不仅忝列藩侯,节度武定军,更为重要的是,他还获赐国姓,赐名制字,这是臣子的至高荣誉。从此,李茂贞的身份和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出身行伍的一介武夫、宦官养子宋文通不见了,在历史上代之出现的则是位列于皇室宗谱的藩帅李茂贞。李茂贞也正是借此乱世慢慢积聚实力,逐渐走上千政割据之路的。是为李茂贞发迹之始。
三、虎踞凤翔——平定李昌符之乱
朱玫之乱平定后,宦官田令孜自知罪孽深重,不为天下所容,自贬为西川监军,并荐飞龙使杨复恭代掌枢政。而流亡在外已有半载的唐僖宗决定由兴元起驾返回长安。唐僖宗命时为武定节度使的李茂贞持节宿卫,护驾返京。
在晚唐政治舞台上已初显峥嵘的李茂贞此时虽然有了一定的地位,但他受封的武定军是一边缘小镇,对他而言仍缺少一个合适的据点;这不仅难以在乱世中安身立命,更谈不上成就大业了。雄心勃勃的李茂贞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而命运之神再次垂青于他,随后发生的李昌符事件,正好给了李茂贞一个走上割据道路的绝佳时机。
唐光启三年(887)三月,唐僖宗返京一行到达凤翔,可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以(长安)宫室未完”为由,“请驻跸,以俟毕工”。李昌符何以固清天子驻跸凤翔?史书对此没有明载。笔者认为,李昌符的真实目的除了《资治通鉴》所说的“恐车驾还京虽不治前过,恩赏必疏”之外,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欲效仿朱攻,挟制大子,以专朝政。而李昌符只有控制了大唐皇帝,才能从根本上摆脱目前尴尬的境遇。唐僖宗就这样在凤翔的行宫中一住就住了三个月。在这么长时间内,皇帝借住凤翔,其中缘由也可琢磨。李昌符一方面可能殷勤奉迎,一方面也可能进行过控制朝政的各种尝试。但可以肯定地说,僖宗流亡政府与李昌符这个凤翔藩帅之间存在着很大的隔阂和矛盾。不然,就不会发生后来看似偶然其实必然的意外。六月戊申日,李昌符与护驾禁军——神策军天威都头杨守立竟然因争道发生摩擦,出现了“麾下相殴”的事件。杨守立本姓胡名弘立,号称勇冠六军,是当时把持朝政的大宦官杨复恭的假子;况且禁军代表的是天子神威,他哪能咽得下这口窝囊气。于是两军继而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唐僖宗命中使劝谕休战,双方仍然不肯罢休。杨守立作为禁军将领何以敢在凤翔的地盘上与凤翔藩帅争斗,背后不能没有玄机,也许他的行为正微妙地体现出朝廷对凤翔镇的些许态度。
事发次日(乙酉日),这场暴力事件的性质发生了变化。李昌符竟公然将矛头指向了僖宗行在,他拥兵火烧凤翔的皇帝行宫。试想,如果唐廷和凤翔之间没有矛盾激化,而只是李昌符和杨守立的私人恩怨,李昌符以目前的实力,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对抗朝廷呢?毕竟刚刚“传首行在”的朱玫的下场还在眼前。这正好也证实了笔者对朝廷与凤翔之间存在尖锐矛盾的猜想和推理是成立的。但不管怎样,在当时天下人眼里,李昌符的行为性质已经由私人争斗演变成了犯上作乱。而这种行为变化也许正是李昌符害怕朝廷对他清算前账的畏惧心理及争夺控制朝政努力的失败等多重因素的结果。
第三日(庚戌日),凤翔节度使李昌符竞又率兵攻打凤翔大安门,与禁军在通衢发生混战。而意料之中的结果是,李昌符因寡不敌众而战败。他不敢再待在凤翔了,只得带领部下逃到了凤翔镇的支郡——陇州(今陕西陇县)。僖宗对造反谋乱的李昌符哪能善罢甘休,又联想到李昌符曾经率军逼宫、拥立嗣襄王等一连串的事情,遂即刻下令讨伐。而朝廷对李昌符意欲斩尽杀绝的更深层次原因是欲趁机将“国之西门”的凤翔镇重新控制在朝廷手中。这次唐廷对藩镇的讨伐作战,李昌符是绝对孤立的,没有藩侯为他鸣冤或进行声援,这就注定他的失败也是必然。这是晚唐朝廷对藩镇武力征伐取得的唯一一次胜利。李昌符事件的发生只是成全了李茂贞。
六月壬子,僖宗任命已是帐下爱将的李茂贞为“陇州招讨使”,率禁军征讨李昌符。李茂贞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这次仍旧不负所望,率领神策军穷追猛打,将陇州团团包围。七月,在李茂贞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山穷水尽的李昌符很快也步了朱攻的后尘,其部下陇州刺史薛知筹倒戈献城,降于李茂贞。李茂贞入城不仅处死了李昌符,“传首献于行在”,还“灭其族”。自中和元年(881)李昌言逐郑畋而占据凤翔,李昌言、李昌符兄弟前后盘踞凤翔七年,自此而灭,凤翔镇表面上又重新纳入了朝廷的直辖范围。
李茂贞顺利获胜的原因不外有二:一是李茂贞“仗顺讨逆”,代表的是朝廷对叛镇的征伐,不管是在道义上,还是在军事力量对比上都占有优势。二是采取策略得当。不仅进军迅速,没有给李昌符以喘息之机,而且成功瓦解了对方阵营,促使叛乱势力内讧而溃。而李茂贞之所以处死李昌符,为公是替朝廷讨逆平叛;为私还替昔日恩人郑畋报了当年被李昌符之兄李昌言所逐之仇。随后,李茂贞又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为郑畋上表申冤,请求平反。对此,《新唐书》卷一八五《郑畋传》记载说:“始,李茂贞以博野裨将戍奉天,(郑)畋召隶麾下,委以游逻,厚礼之。茂贞感其饰擢,及畋还葬郑,表为请,谥曰文昭。”从这次事件的处理上,不仅可见李茂贞的处事果断,还体现出他性格仁义、知恩图报的另一面。当然对于李茂贞而言,这个机会不仅仅是替朝廷出气、为恩人报仇这么简单。他还因此得到了凤翔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