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驮,干“驴班邮差”的行当已经二十个年头了,今天他头一回这么感动,山村里一户人家向他磕头,称他为“山喜鹊”。四年前这户人家的儿子考取大学,是他送来的“高校入学通知书”;今天这孩子的信上说他毕业后在城里找工作了,马上回来拜晤父母。这户人家无论如何邀他留下来吃饭,他从了。他把毛驴系到树桩上,邮件卸放到一边。桌子上有的是山菜,但他还是将腰间的醋瓶子和酱姜袋掏出来。主人劝他今儿个别吃那玩意,他说习惯了,醋长劲姜御寒啊……
山驮,是山乡的一个邮递员,负责全乡邮件的传递。若是在平原上,那很简单,骑上摩托车,花上两三个钟点,就完事了。可是在山区,跑一趟得用三天三夜的时间那。在山里,骑不了车,更赶不了车,只能凭两条腿牵一条毛驴跋山涉水啊!他的小女儿天真地连问,那么多的邮件怎么办呀,用毛驴驮呀。白天好说,到了晚上怎么过夜呀,把毛驴拴在树上,邮件当枕头,裹了从部队带回来的军大衣,数着明亮的星星,一夜不就过去了嘛!夏天有蚊虫咬你怎么办呀,不是有一双手吗,拍呀。饿了怎么办呀,背包里有你妈打的烙饼和窝窝头啊,还有天然的野枸杞等山果呢。渴了怎么办呀,不冷的天气有泉水啊,冬天有雪花膏啊。那驴子吃什么呀,接收邮件的山民会主动拿草料来喂它呀。如果你生病了怎么办,忍呗;跑不动怎么办呢,听天留命吧……小女儿哭了,埋怨爹没有带她到公园儿玩过一次,她反对他爹当“驴班邮差”。不过,山驮今年四十岁了,按照规定再过五年他就要退休了,医生检查,他的筋骨衰老的程度相当于六十岁的老人了。
饭后,山驮一看天色,赶紧谢了主人,匆匆赶路,他要赶在天黑前翻过前面这座山,否则不能在下雨前赶到那个经常住的山洞,非做落汤鸡不可,邮件淋湿了可是大事啊。主人想起一件事赶忙喊:“驴还没喂啦?”“免了吧,等到了那,我想办法”,毛驴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饿啊——饿啊——”地叫起来,赖着不走,山驮第一次打了毛驴。
山驮和毛驴吃力地攀着山。山驮这时可怜起毛驴来,跟随自己二十年了,任劳任怨,山样的邮件都是它驮的呀,到了过夜的地方,去找最好的嫩草让它吃个痛快……不好,今天这陡坡怎么就上不去了呢,山驮又一次打了毛驴,鞭子落下时,一只野鸡嘎的一声扑愣愣从草丛中飞起来,驴子一怒一惊,一蹦上了高坡,邮件滑落山沟。当山驮把邮件扛上来时,驴子再也不肯驮了,不停地尥蹶子,当山驮强行把邮件架在驴背上,驴子愤怒地踢了山驮一后蹄,铁蹄正好落在山驮肚子上。山驮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山驮觉得肚子上麻辣辣、凉飕飕的,嘴角边有几滴咸涩的东西,他努力睁眼一看,肚子上的伤处满是醋和酱姜,毛驴的眼泪正滴向他的脸……
补记:
山驮忍着巨痛,在雨前,把驴赶到了山洞……第二天傍晚,他倒在家门口……深夜十一点,医生说:“再晚一夜,山驮就没命了,他的肠子被驴踢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