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一个夜晚，没有月亮，我独自一人站在寒风中，仰望天幕，米粒似的繁星，眨着眼睛。其中那两颗大的，像是欲对我说什么……
这双眼睛我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工作单位把福利房的钥匙交给我的第三天，我和妻一起去看望了我母亲。母亲像只宠物猫，缠着我们的脚跟，又是问寒又是叙暖，又是端汤又是送水，还吃力地抱我的小女孩，没牙的瘪嘴在孩子的腮帮子上“叭叭”地吻着，还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包裹了好多层的一叠老票子，“乖乖，给你买塘”，手抖个不停，眼盯着我们的眼，神情像个乞丐……我百思不得其解。
回来后，眼前一直闪烁着这眼神，我问妻，“你说我母亲今天怎么啦？”“是啊，我也在想啊。”……几分钟以后，我和妻是异口同声：“妈妈想到我家来养老！”
是啊，母亲这两年来，老得真快，头发全白了，且很稀疏，眼睛也塌陷了，像两颗大麦粒子，门齿只剩下一颗留守的了，像卡通鼠，走路的姿势像寻找丢物。记得前些年，全家为她祝寿的时候，她提到过一次，“将来啊，我不能动弹了，我去老二家。”
夫妻俩，商量了一下，第二天我就叫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把妈妈和她的家什接来了。这事一眨眼又过去好几年了。
由于我们是双职工，家中的饮食比较逸当，母亲的身体还返青了几年，现在是彻底不中用了。偷偷请扶冢的道士兼医生看了，顶多剩下个把礼拜了。这天，我和往常一样给她喂粥，她先是大口地喝了几口，接着一口也不肯吃，笑兮兮的，像个顽皮的孩子，直摇头，示意她饱了，不高兴吃了。一双小眼睛，张得很大很亮，深情地看你的眼，看你的鼻子，看你的脸……骨瘦如柴的手努力从被窝里伸出来，摸我的手，接着又看我的脸，像我女朋友恋爱时一样，“妈，你怎么要是盯着人家看，把人看得怪不好意思的？”她笑了，笑得特开心，笑得像天真的孩子。
养儿才报爹娘恩，送终方知生死情。后来读书读到“弥留”一词，谜团顿开，母亲临终对我的凝视和微笑，那是弥留啊！对人世间的无限眷恋，对儿女守侯身边的深情感激，她欲努力把亲人的模样印在眼底，带着幸福的心情飞度天国。
就像今晚这星光，只要你闭上眼睛，母亲那眼神立即浮现，使你感到温暖，增添生活的勇气；只要你虔诚地仰望，这星光分外的明亮，让你宽容，叫你善良，劝你爱人、爱人世间的一切美好的事物。
后来我的工作地点换到一农场中学，清明节前的一个晚上，我又一次仰望天穹，哎，这不是母亲的眼睛吗，是的，一定是！耳畔响起一支歌：“月亮走，我也走……”歌声里夹杂着母亲的声音：“是呀，我也很想念你们啊！”噢，母亲也跟我们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