舵小,是我母亲对哥哥的称呼。海船上的掌舵人称老大;舵小,就是长子、大儿子。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父死如天塌。父亲的忌日是1976年5月20日,比毛主席逝世早两个月,我当时是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十六岁的孩子。母亲是个懦弱的家庭妇女,没有劳动能力,用她自己的话说是“罐子打破了,落得一个嘴子”,一张整天唠叨的嘴巴。住房是一幢室外和室内同时下雨的茅屋,有一次遭遇台风外围影响,屋顶向前倾斜的十五厘米,从此房前多了一根顶梁柱。生产队的帐簿上清晰地记录着陈超资232元,对于我们来说不亚于一个天文数字。哥哥比我大六岁,当婚之年却是一根线型日光灯——光棍一条,不过有一双眼睛在暗送秋波。
白痴都知道,这个家庭的重担,顺理成章地落到哥哥的身上。哥哥当时体质单薄,中等身材,腰有点微弓,头发蜷曲,颇有文采,两眼较大,母亲称之探照灯,颧骨突出,巫婆说命强,可能克妻,鼻梁不高,母亲干脆叫他“塌鼻子”,厚嘴唇,邻居说这孩子诚实厚道,孝敬长辈,手指粗短,苦手,一辈子劳碌。算命先生说他是一个命途坎坷,但是坚韧刚强的人。是的,面对父亲的死,他没有逃避,义不容辞地支撑起这个危机四伏的家。
暗送秋波的姑娘是姨妈的女儿。我们当地有一种婚丧同办的风俗,婚约的女方在男方家庭遭遇不幸、父母死亡的时候,提前为女儿完婚。我的哥嫂是眼含泪花、嘴露笑容走进洞房的。
尊老爱幼,哥哥是头羊。那时是没有自来水的,吃的是地面塘水,每天哥哥都要为母亲担水;生病的时候,哥哥亲自给母亲喂药,还要为她洗浴、梳头;还经常陪送母亲去镇上观看电影和外地剧团的演出;本可能会与父亲在七十年代同去的母亲,由于哥哥和后来的我的精心照料,当然更有时代的因素,却惊奇地实现了跨世纪,在2001年才甜蜜地合上了眼睛。所谓“爱幼”,就是爱我呀,哥哥对我的爱很特别。他没有在我初中毕业后马上叫我就业,而是顶着家庭经济压力,让我读书。如果说今天我当上高级教师和作家是“粗纲粗绳”,那么他就是“起头人”。
爱岗敬业,哥哥是头马。离开农村初中,去城市重点完中教书的前夕,乡长对教育主管部门的领导大声嚷道:“谁放走朱庆和,是全乡父老的罪人。”这话不无本位主义,但它却说明了哥哥的教育才能。现在他是某校语文教研组长,中学高级教师,发表教育教学论文近千篇,被国家教育主管部门评为“中国教育实践专家”。
调妻教子,哥哥是头牛。上文提及哥哥去城里教书,不是见异思迁,而是“挥泪自兹去,萧萧斑马鸣”啊。和睦幸福的蓝天,你相信会出现青天霹雳吗?你相信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吗?你相信乳腺癌也会扩散吗?这里的“调妻”,不是对妻子的“调教”,而是“调换”。那位同情爱恋哥哥的姨姐——我的嫂嫂,由一个健美的少妇突然陷入癌魔的泥淖,别人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捶胸顿足,撕心裂肺。哥哥和嫂子不是封建老古董,得到临终的嫂子的劝告,为了孩子(我的侄子),哥哥去城里寻找属于他应有的新生活了。所说“教子”,应添“有方”两字。一个“红灯记”家庭(杂合家庭),把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培养成“硕士”,容易吗?我想我的侄儿不指望他的人生轰轰烈烈,只要知恩图报,人海稳航,有所成就,就是我老哥最大的慰藉。
小时候读《木兰辞》中“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的诗句,觉得很平淡,现在我的理解是多么的丰富和深刻吆!“家有长兄,国有大臣”!中国国民党主席连战来大陆破冰之旅,有人写了一首诗欢迎他,题目是《娘,大哥回来了》。我看到这一情景和文字,我止不住哭了,哭得满脸阑干,国事家事“剪不断,理还乱”。
前天,哥哥来电话说,他马上去南京肿瘤医院,查看他后妻的子宫瘤的化验单子,不知是有惊无险的欢喜,还是祸不单行的坏消耗,所有的亲人和朋友都在为你祈祷……
舵小!
(《江苏农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