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悦肯定误解了邓一群的意思,所以她后来为他介绍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姐。这个小姐当然也并不是田小悦所熟悉的,而是田小悦的熟人托她介绍的。那姑娘在一家医药公司当会计,非常的时髦漂亮。看了邓一群之后,就不再愿意再处下去了。邓一群并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听说了邓一群的条件之后,她就不愿意接触,——她不愿意他的老家在乡下。她从进医药公司上班开始,就听她的同事说丈夫在乡下有多么的不好。那位同事的丈夫是位转业军人,在乡下有数不清的亲戚。这些亲戚探亲、治病、旅游都到她家来,而且来了之后就毫不客气地安营扎寨,一呆就是十几天,把家里搞得乌七八糟。在她那位同事的嘴里,乡下亲戚就像是农民怕蝗虫,就像是还乡团来搞扫荡。太糟心了,她当然不能接受。
这次见面对邓一群是个打击。田小悦事实上非常照顾他的情绪,骗他说,那个女孩所以不愿意,是因为感觉邓一群个子太高了。邓一群自己听了笑一笑,心里也能感觉一些东西,就算了。他还是相当聪明的,不必说透。
有一个相声里有这样一句话: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却多的是。邓一群心里就这样安慰自己。机关的小伙子,有的比他后进机关的,都已经谈好了对象,甚至结了婚,像和他当时住同一个宿舍里的机关党委的小赵,都已经有了孩子啦,只有他还没有明确的目标。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处里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当然不会同别人谈什么真实的想法。他在心里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急,他母亲已经让他妹妹写了好多封信来,他每回一次家,他母亲也会催他。他母亲以为他在城里找不到,甚至异想天开地想让他在县里娶一个,然后带到省城里去。
邓一群知道他事实上不仅缺少女性对他的温情,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那种对性的渴望与强烈的需要。他身上积蓄了太多的男性荷尔蒙,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得不依靠自慰来解决。他需要自慰,利用自慰来进行平衡。这样的自慰,让他深深地感觉自己陷在其中不能自拔。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喊:我是多么的需要,多么地喜欢性的快乐啊!愈快乐,愈堕落;愈堕落,愈快乐。这是谁说的?
回到县城,在车站里,他看到还有一趟末班车可以回去,但他没有走,他要找到林湄湄。邓一群感觉小县城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要说变化也就是多了一些楼房,沿街多了一些商场和广告牌。他知道事实上对于一个县城来说,这变化已经很明显了,他现在完全是用大城市的眼光看县城,当然就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在过去,县城在他的眼里是多么的繁华啊。
街上有三轮车,他坐上去,到了红旗旅馆。在服务台,他问林湄湄在不在,那个登记的服务员说她不在,要晚上才能来。邓一群没有再惊动他的那些同学,他一个人吃了晚饭,在楼下逛了一圈,又回到房间里等她上班。
他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他想放纵一回。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在机关里作为一个小人物,太压抑啦!都他妈的快压抑疯掉了。他感觉自己永远受着那些人的压迫。一切都必须按照别人的标准来行事,他不敢大声地说笑,不敢放胆地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而现在,他回到乡下来了,远离了机关。他现在是一只逃出牢笼的自由的小鸟。他可以大声地笑,大声地骂,可以在小县城的街头装疯,可以扔掉行李,张开双臂,作小鸟在天空自由飞翔状。
没有人再来干涉他,更不用担心有谁会来批评他。
我就要越轨!
我要越轨!我要越轨!!我要越轨越轨越轨越越越轨!
在乡下的家里,邓一群没有呆上几天。家里的环境和气氛简直让他感觉很沉闷和无聊。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非常适应过城里的那种文明生活了。农村的条件太简陋了。这让他感觉害怕,同时也感到庆幸:幸亏他考上了大学,要是在农村他这一辈子可就惨了。农民,永远生活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中国农民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必须依靠农民的力量。农民们没有文化,革命最彻底,但一旦革命成功,统治者却依靠中产阶级和士大夫们。农民阶级再次成为最不待见的阶级。
透过自己的家庭,他内心里对农民充满了一种怜悯和同情,另一方面,他也发现农民们真是太愚昧了。没有文化的悲哀。没有文化,他们就只能永远受穷,永远受到剥削,——受到城市的剥削。他现在也是处在剥削阶级的位置上,不管你是否承认,事实就是这样。城市的工人阶级吃着农民们低价提供的菜蔬和粮食,生产出农药和化肥以及塑料薄膜,高价卖给他们,他们为了生产出更多的粮食,只好再高价买进能够高产出的生产资料。这是一种恶性循环。
在县城滞留期间,他的心情并不愉快。平庸压抑的生活!看不到出路和未来。他幸运的就是大学毕业然后分配到一个好工作?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理想,而他们这一代没有。他们这一代的理想就是有个好的工作,有好的收入。这是现实。邓一群也没有理想。我能有什么理想?我的理想已经实现了:考上了大学,分配到了好的工作。我的理想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代表了农村出身的青年学生共同的理想。
他能做的就是在这个社会里堕落下去,堕落的方式有很多种。追求名利也是堕落。我想努力在机关里站稳脚跟,然后得到领导的赏识,得到提拔,然后拥有荣耀,拥有了权力,拥有了可以腐败堕落的资本。说到底,我不就是想当这样的一个坏官吗?不!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我追求我想得到的东西,我也可以做得好一些。我能够当一个正直的人。能够吗?不能,他心里的一个声音这样说。在这样一个社会,正直者都没有好下场。首先的问题是你很难做到正直起来。
在县城的那个晚上,他特别想再见一次林湄湄,他想他应该实现自己的诺言。他只是想见到她。
一直等到十点多钟,林湄湄才来上班。她见了他也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她当然想不到他会来,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他发现她已经变化了很多。她身上多了一种生活的平实,有一种不为人轻易觉察的疲惫。她对生活的态度可能更现实了。她也不像过去那样鲜嫩了。她的打扮也完全是妇人的打扮,体现一种小城女人的土气,与省城里的妇女相比,确实缺少了魅力,但她身上的女人味还在。
“你看上去好像还那样嘛!”她说。
邓一群开玩笑说:“老了。”
她笑起来,说:“你还老?我才是老了呢。你结婚了没有啊?”
“没有,还没有。”他说。
“你的要求不要太高。”她说。
邓一群最初的想像里,他们见面的刹那,会有一些尴尬。毕竟她作为一个女性对他献出过自己隐秘的肉体,然而,事实上,她除了有一点惊喜之外,表现得非常正常,就像他们之间根本不曾有过肉体关系一样。
他却马上就想到了她那具他曾经得到过的肉体。但他却努力使自己平静,做出关心的样子,问她的一些情况,她就告诉他:她现在一切都还好,丈夫还在厂里上班,现在经常打麻将,下了班也不大及时回家。但她对这一切已经麻木了,习惯了。家里的事情也不指望他做。她除了上班,还要到幼儿园接送孩子,更有大量的家务。她生的是个女孩,因此丈夫不怎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