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林城的隆兴客栈并非太大,但贵在热闹,似乎正如东方元所说,过两日木林城会有一场商盟会卖,以盛产雾隐巨森特产为主的木林城,一下聚集了各路客商,显得繁华极了。
秦诺点选了靠边的一张桌椅上,原本他是没有银钱的,只是收拾了五妖的遗产,其中有不少银钱,想来应是妖虎几人扮作人身后,潜入玉明方便行事所用,这倒是便宜了自己。
随意点了几盘小菜,要了一壶酒,原本以他的本体,根本不需五谷杂粮,混元珠便是晒晒太阳赏赏月光,取一取日精月华,也足以维持灵性。他这般做来,也不过是久别人世三百年后,想回味回味那般入世为人的感觉。
就这般坐着,看着客栈中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人们,听着他们奔波劳碌时的所见所闻,有上菜的小二哥在桌椅间穿梭踪影,有三两好友谈天说地讲到妙处的哄笑声。
太久没沾人气的秦诺,只觉在这喧闹的客栈中,也是一番享受,这般久违的感觉,让他觉着从头到脚地舒畅。
真是静到极处思繁华,闹处久时念山林。
波澜不惊的心境不历红尘怎能修成,秦诺对此大为感慨,毕竟修行修行,修的是行,行入世,行出世,行东西,行南北,只闭关,却不行,怎么是修行?
他自顾斟酒畅饮,这般滋味,可是忘了太久。
一会酒也喝完菜也吃完,秦诺起身要了间客房,便想在这喧闹的客栈,静静地歇上一晚。
在小二哥的引领下,秦诺来到了自己的客房,正欲开门,恰有一老掌柜,匆匆从身边而过,秦诺侧身让他,错身而过时,本该波澜不惊的心境猛然一跳。
“这人是谁?”
他挥手让正在向掌柜问好的小二哥退下,关门时,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这稍稍佝着身的老掌柜,灵识敏感的他,只觉这看似孱弱的老掌柜体内深处,蛰伏着一团浓郁浑厚的气血,随时等待爆发,不由暗暗惊心,这完全是易经伐髓脱胎换骨后才有的体质,而且还是用特殊之法打下的根基。秦诺敏感地从老掌柜身上察觉到一丝诡异的力量,想来应是秘法所至。
“没想到区区一座客栈,掌柜竟然是如此人物。”
关了门,秦诺虽然疑惑这隆兴客栈老掌柜仅离元神道境一线的修为,但也没再多想,毕竟这世上,谁人能没有秘密。
听外头喧闹的声音没有传来半分,秦诺稍稍感叹这客房设的精巧,想来它能被人称为木林城的第一客栈,也非徒有虚名。
独自一人,他并没打算闲着,正想布下慈悲善恶界,然后好好利用这一晚上,把霸道无比的血魔刀,和锋芒毕露的清绝剑,给凝练出来。
毕竟这一刀一剑非同小可,蕴含魔相真意的巅峰血魔刀,有无孔不入,无所不在,无所不破的霸道气势,而蕴含仙相真意的巅峰清绝剑,则有不为所动,不为所惑,不为所缚的无匹锋芒,距离道境仅一线的秦诺,有了它们,便有与道境较量一二的本钱。
可便在这时,忽然一个意外琴音,传入了本该安静的客房内。
秦诺心中一凛,停下了动作。
只听这琴声幽眇,似远似近,但灵识极其敏感的秦诺一下锁定了客栈上的屋顶。
“会是谁?”他这般想着,便只能把凝练刀剑的打算押后。
不知是敌是友。秦诺心想探究一番,于是开了窗,翻身上瓦,来得屋顶。
却见黑瓦连片的屋顶中,有一袭白衣,一名男子,飘逸出尘,风度非凡,端坐于屋脊之上,有桐木七弦横置双膝身前,他双手正在弦上抚弄,渺渺琴音,飘飘而来。
秦诺见他一身气血均匀,却未透露半点道蕴玄机,应是肉身巅峰的人物,暗想:“怎的这客栈忽然出现这般许多的人?”
疑惑着,却并没放在心上,以他这时的能力,道境以下的人物,想要伤他,先不说有仙魔诀护体,就凭他祭炼了数百年的混元珠本体,便很难被人打破,否则秦诺当初又怎敢仗着本体,硬抗未达道境的妖虎刀锋。
秦诺探明情况,欲言又止,想来还是不便打扰这人雅兴,转身回去的好。
“朋友既然来了,何必急着离开。”
有声传来,秦诺顿住脚步,只得回身相看,他双手一拱见了一礼,道:“不敢打扰公子雅兴。”
男子闻言,琴音骤止,只见他双手十指压弦清了余音,不再抚揍。
“可是,你已经打扰了。”
秦诺愕然,拱手道:“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男子摇了摇头道:“这屋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只闯入了我的琴,却不是闯入我的地盘。”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秦诺一眼,接着道:“我这一首曲子下来,也就你一人上来,也算有些缘分,不若一起坐坐?”
见这人好意邀请,秦诺不好推脱道:“恭敬不如从命。”
刚一坐定,男子率先出声:“朋友气度不凡,非寻常之人,在下刚刚一曲,不知如何?
秦诺不想他竟是如此问题,略作回思道:“公子琴艺非凡,本无可挑剔,只是……”
话到这,他又顿了顿,看了一眼男子的脸色,却见男子微笑抬手示意。
秦诺知道他是让自己继续说,便直言道:“只是,刚刚那首曲中,欢快之下,蛰伏着散乱乐色,这首曲乃是轻快欢灵之曲,公子心中似乎有事难决,每一弦律,处理得犹豫,以此心境不宜抚琴。”
闻言男子并无半点不悦,反而轻轻一笑道:“我的确有事难以决断,你既能听得出来,看来也是识琴之人。不若,你弹奏一首如何。”
秦诺一愣,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公子盛情本不该推脱,只是这丝竹之乐,确实不会。”
“哦?”男子面露疑色,“当真不会?”
“确实不会。”
男子有些失望,却没有再为难。
“不过!”
这时,秦诺话锋忽然一转,道:“我虽不会丝竹,但却有一个音色,可请公子指教。”
本来有些遗憾的男子眼睛一亮道:“何种音色。”
只见秦诺指了指那悬挂于飞檐下的一口悬钟道:“便是此音!”
他屈指一弹,一股劲气窜射而出,不差毫厘地打在悬钟上。
铛——
浩大厚重而空灵的钟声,回荡而开。
早有准备男子此刻只觉耳边回鸣,转眼间,俗世的纷乱,庸庸碌碌,尘缘的纠葛,爱恨情仇,好似在钟声回荡里,化作了过眼云烟。
晨钟暮鼓,青灯古佛,佛国宝刹,净土轮回。空灵的荡涤纷扰的声音,让男子耳边这座喧闹山城,陡然静寂。心灵好似来到了尘缘隔绝的桃花源地。
一切纷扰不缠身,半点燃光照心魂。
……
秦诺一时兴起,偶然想到梵音神寺的晨钟暮鼓,借题发挥下,击出这般荡涤心灵的声音,能破虚妄,能除迷障。或许对这人有些帮助,秦诺这般想着。
“好奇特的音色……”
钟声逐渐沉寂,男子回过神来,意味深长道:“它驱散了我心中的迷茫犹豫,可发出此声的你为何还在迷茫。”
一语出,石破天惊。
秦诺心头一震,抬眼再次打量起了这位一袭白衣的翩翩佳公子,确实风度非凡,待人处事从容不迫,即使面对自己的打量,也是微笑着回应。
秦诺疑惑了,确实想起了梵音神寺的他,怎能忘却那遗失的舍利,这个不知道该从何处寻起的至宝,让他有过一瞬迷茫,短短的一阵钟声,却让人听出他一瞬心境,又怎能不惊。
“公子竟能看出我一瞬心境,究竟是何人?”秦诺目光落在这白衣的男子身上,还是疑惑。
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放下琴,转身拿起酒壶,没有正面解答秦诺的疑惑,而吟声道:“君莫问,莫问君,今日初识明日别,不若举杯共欢歌,杯盏不停欢莫尽,一醉方休乐无忧,饮一杯,歌一曲,匆匆过客不回头,漫漫人生难聚首,相逢应为友,君莫问缘由。
吟声落下,他提起酒壶,大口痛饮,随后又将酒壶抛给了秦诺道:“在下君莫问,茫茫人海,相遇之缘,问何缘由,不若畅饮一杯!”
秦诺早为他这般洒脱不拘感染,连喊数声好,确实对方有待自己为友的心,自己何必寻根问底!
此刻他心中哪里还有疑惑茫然,举起刚接过的酒瓶朗声道:“在下秦诺,为君兄这声莫问缘由,干了!”
话落,秦诺一饮而尽。
君莫问哈哈大笑:“好友爽快!”
一壶爽辣好酒入肚,秦诺越发精神奕奕,再看君莫问,两人如同旧友,相视而笑。
酒已空,两人相谈甚欢,正欲相约好好再去畅饮一番,却在这时一个身影晃过,眨眼间,漆黑的瓦上又多出了一人,竟是没出半点声响。
这人一身黑衣劲装,在黑瓦上,在夜幕里,似乎融入其中。
秦诺目光在他身上一瞥,便觉察出他一身真气,循环往复,浑厚无比,只是离那易筋洗髓后的肉身巅峰境界还有一些距离,想来这人应是走伐髓九炼之路。
秦诺见他认识君莫问也就没有出声,站在一旁,亲眼看着他在向这名刚结交的白衣好友行了一礼后,上前低语几声,便被点了点头的君莫问,抬手示意退下。
秦诺暗想,好不容易遇着一个符合脾性的人,正想好好畅谈痛饮一番,如今看来这事只怕作古了。
果然,在这人如鬼魅一般消失在黑夜里后,君莫问便略微歉疚道:“秦兄,今日酒约,只怕是要先欠下了。”
秦诺并非不解人情的人,哈哈笑道:“无妨,你且欠下三杯,来日再算!”
抱起了桐木琴的君莫问闻言哈哈大笑,“这个自然。”
说着,临走前君莫问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名帖,递给了秦诺道:“后日,木林城有一商盟会卖,热闹的紧,若秦兄无事,可去看看!”
秦诺接过来一看,只见名帖上一株榕木栩栩如生,却不见其他文字,不禁好奇。
这时君莫问解释道:“此乃木林城的一处奇观,一树成林,木林城因此得名,所以但凡大事,名帖都以此榕木为面,彰显对这颗老木的尊敬。”
“原来如此!”秦诺点了点头,在送走了去意已决的君莫问,他回到房中。
这时,闲下来的他才细细回味今日见闻,不由大感诡秘,不说今日在雾隐中的莫名悸动之感,便是这客栈的老掌柜,和忽然出现的君莫问都神秘非凡,不但如此,灵识极其敏感的他,隐约感到小小的木林城,已经有数股强大的气息蛰伏着,也不知此地有何事发生。
一时没有头绪,他也不在去想,毕竟这算是又一次入世的第一个夜晚,想那么多烦人的问题作甚。
他徐步来到窗前,正要关窗,却见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中,舍不得这般美丽夜色,不禁多看了几眼,而当他将目光转向北方一颗在月色下异常闪亮的星时,先是一愣,接着不由一笑。
脑海同时响起了两个声音……
“秦诺,你还别不信,我湛明冲只要两百年,就能把掌教拉下马,到时你来,我让七殿十二司的弟子就在迎仙殿做足了排场恭迎你,就是九师六圣三君来了都没这待遇,够给脸了吧,谁让咱俩是兄弟呢,哈哈哈……”
“嘁,哥哥就爱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