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赶忙洗好跑出去,看见霜离坐在石栏上倚着大理石的玉座石柱。在模糊的夜色里借着宫灯的点点亮光,一头长发垂到围栏下散落一地,如嫡如仙。望着下方的八卦祭台,祭台周围立着一圈圈的绞架,绞架柱子直直钉在了下方的血槽中。八卦中央有一个偌大的空池子,显然是用来盛血的。哪怕是这样血腥的祭礼,也只能换来一年的太平。
“这里就是璧画中的祭场,竟然是真的…”惊蛰看着与壁画无异的场所。瞪大了双眼。
“画?”霜离不解,眼神转向身旁的惊蛰,头发不过及肩湿漉漉的还滴着水,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是长得很精致的女孩。只是霜离从未见过这样清澈单纯的眉眼,单纯的有些过分。
“嗯,漠城的那一片石山,山壁上画的就是这里。只是那沟壑注满了血,祭台中央有个红衣服的女人。”
霜离不曾看见,但是是心底确定了这个孩子不是普通的人类,能看见远在帝宫的他,也能看见那在他眼里不存在的壁画。
明日就会有千人命丧于此,可若没有这一千人,明夜这里就会有上万人成孤魂野鬼。到时地狱的修罗界也比不上这里混乱。掌管这一方沙海的魔主,真是好大的口味啊。
霜离是个上仙,尽管玩世不恭,虽没有菩萨心肠。也是见不惯那些血腥杀戮的场面的。鼻腔里发出了一阵沉重的叹息。他毕竟是仙神啊。
惊蛰注意到了,他此时抚在围栏上的手,在微微的宫灯照耀下翻着流光。有些晶莹剔透的感觉。美得不似肌肤。
第二日。
祭场下跪满了漠城啊百姓,满城的诵经声声,声音都可以飘到云荒去。军队押着一排排用铁锁锁住的人,其中竟然有五六岁的孩童。这些人都穿着祭祀的白袍,上面画满了符文,霜离认得,这些不是符文,而是通往魔殿的钥匙。
天空黑压压的,暗云涌动,云速快的不似平常,这是祭祀的人已经上了绞架,嘴里堵住的白布被取出,顿时一片凄厉的喊叫,合着满城的诵经声。他们不知在这样的血祭下虔诚念佛可是会被诅咒的。
侍卫们给牲人上好了钉架板,只等着祭司出来一拉手上的绳子。
霜离惊蛰就站在祭场不远的城楼上,大漠的风沙吹过来,还真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惊蛰单薄破旧的衣衫哪经得起这样的寒风,昨日进城还有一丝暖意,一夜气温就骤降,天空黑的异常,有些不详的征兆,光着脚丫蹲在城楼角落瑟瑟发抖。霜离的头发用一根细带随意系起,没有被风吹得肆意狂舞。没有前两日在大漠中的那种不羁的神采,多了几分深沉睿智。默默然的样子就似这些都与他无关一样。
惊蛰看着祭台中央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瞪大了眼睛,她的视力非凡。那人分明一身红衣,裙衫飘扬,头发高高绾起,看似风华绝代,简直跟霜离一抹一样。
“大人你莫不是被她偷了身体?”惊蛰才恍然大悟。离霜依旧一脸淡漠的神情,没有回答。眼神飘向了祭台中的红衣。
顿时血流成河,惨叫不断,早已远远盖过了诵经声。黑云翻涌的厉害,远处佛诞寺高塔上的钟声已经响了彻夜,此时在满城的哀嚎中声音越发的洪亮。
鲜血很快就注满了祭台下方的血池,露姬手持一根权杖,周身散发着耀眼的红光,黑云随着气流直下环绕着露姬的右手权杖,直指沧澜。天空上有闷雷的轰鸣,是不是能见几道闪电穿行在密不透风的黑云中,那根权杖就像一个引水管一般、池里的鲜血源源不断的被抽走,又接连不断的被注满,祭场的八卦形状的血槽引向周围一圈圈的绞架。高处全景看起来渗人的厉害。
从祭台延伸而上一根二人合抱大小的血柱破开漠城上空的层层暗云直逼九重天上,露姬此时的脸越发惨白了,身体越发难以控制。那池中的千万生灵她是可以隐约看见些魂影的。
昨夜她就发觉,霜公子已经来了帝宫,身体才会蠢蠢欲动。灵魂似乎随时都要被抽走一般。
霜离此时正远远地眺望着祭台中央,那跟通天的血柱里,千千万万的生魂在嘶吼。
露姬单手握着权杖,一手紧紧掐着心脉上两寸,霜离知道她正掐着自己的魂关。转身走下了城楼远离祭场,他不能在近处停留了。
祭场周围的守卫,就算是年年得见如此场面,怕也是常人难以镇定的,有小时候见惯人死跟前儿一脸淡定的,有尿了裤子也双手合十虔诚念佛的。
八月十五这晚上,黑云死死扣住月光,佛诞寺的僧人全部移往了帝宫举行超度仪式。
“超度是给那些亡魂尚在世间游荡的,你又何苦多此一举。”
露姬不知何时霜离到了自己寝殿,一双凤眼凌厉的看着殿内的两个人。
“为求心安。”凤眼一闭,不屑地走向了窗边,看着早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祭场。今夜是十五,灵雎不来引香,她是不敢入睡的。
那些祭祀用的人死后是连魂魄也留不得的。更别说转世了。
“我只打算要回自己的身体。并未打算伤害你。”
“如今你要回身体尽管来夺便是,我已不是你的对手了。”露姬话语有些无奈,好看的眉目间有浓重的疲态。她现在能控制住霜离身体已是大限。
只是,终于有理由解脱了。至少这样君上不会怨她,她尽力了,苍白的唇间绽放了一丝难得的释然笑容。
“是该结束了。我这里有一副南山隐玉雕琢成的躯体,你可以留在这里。”
“那只是可以储藏灵魂的容器,没有知觉,岂不是和活死人一样。”话语中有些不屑。
“那就开始吧。”既然这样霜离也不便多说,凝神出窍。
“我这样的人,是该下修罗地狱的啊。”轻笑一句只见霜离半透明的魂魄进入了他的原身。睁开眼眸子里依然是那样神秘的金绿。那一抹属于露姬的红,也经消失了。眉间的凤凰印,也渐渐淡去。
“她还在”惊蛰看着凤凰榻上绝代的人,半透明的身影长眉入鬓。暗紫的长卷发垂落到脚裸。凤目紧闭,忽而眸子中乍现红光。肤苍白若雪,唇色红如朱砂,即使没有铅华珠饰的她一件红纱套在单薄的身子上,虽显疲态却我见犹怜。
可惜,离霜是看不见这样的美人的。
“你能看见我。”露姬忽飘到她之前一直忽略的小孩儿面前。她的荒魂,只要能找到合适的宿主,那遍依然可以留在世上。
惊蛰讪讪的点了点头,眼睛直直盯着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人。
“转告灵雎去那净水池底取回我的凰鸟身。”这里看得见她的,就只有惊蛰一人。
凰鸟,故名凰,东瑶岛上一族,有属于神兽凤凰的强大的妖力。也有不似凡人的魅惑外表。因是凤凰与地妖混血的一族,千百年来被神族排斥,也被妖族孤立。为祭司,首先不能为妖。所以露姬化骨成人脱去凰鸟身,先是君上为他找来云荒第一美人青萝的身体。拥有可与露姬媲美的容貌,奈何只是一具凡身。祭天所招致的业障不是一个凡人身体可以消受的。灵雎为她守阵前往西岛寻找一具仙身。刚好就撞上了挂在树上酣睡的霜离。
“她说什么?”霜离不能听见露姬言语,只得求助于惊蛰。
“她要找回她的凰鸟身。”
“是吗?…你可知道一具不被各界所认可的妖身,怎可能不招致业障。怕是你现在去捞回身体。漠城建城区区三年,就曾变成一座死城,被沙鬼所食,第一任祭司沧月就与魔主定下契约,每年八月十五举行千人牲祭。西岛的《云荒实录》中关于漠城的记录很少。建城十八年主君君上殡天,届时你已为祭司十年。算算也差不多两百年了。你觉得那躯体还能百年不腐?且你已被神族各长老下了追捕令。八荒悬赏金字令你可是首位啊,你若是找回凰鸟原身,马上就会被各界追捕,前你为人,后又为神,神族尚且不可奈何。东遥凰族又能护你到何时?”
“凤凰神座尚可浴火重生,吾亦有何所惧。只是想知道,他如今转生了吗?”她生来四翼,眉间红印。母妃曾为她求卦。若是得以浴火重生,待桐花开落之际。便可羽化成凤。她是凰族千百年来唯一的希望,怎就偏偏遇上了那个人。
霜离此时清晰的听见露姬本音。有如晨歌朝露,又如空谷回声。字字敲在心上,落入心底。
“他不过是个人,在无垠地狱服刑百年后早已转生,你若是有心留在世上,不妨去浮萍洲逛逛。”
“既然真身已毁,我何必执着。知道他转生便知足了。这几十万人的性命,终究是需要我来偿的。”她死,还能换来一年太平,漠城百姓也能顺利迁到云荒去。
惊蛰能看见,她绝色的眉眼带笑,那绯红的眸子狭长凌厉,却又带着一股子妖媚,有妖狐眼如夜中孤灯,有凰鸟眸同苍穹映月。那目光凄楚幽深。美得惊人。只是一瞬间,她就消失了。空气中再没了那半透明的美丽身影。
“她走了。”
“这两百年,皆因执念而起,想来她也是厌倦了,如今执念没了,她自然离去了。”
霜离皱了皱眉头,她现在就去下了无垠魔域,确实早了点。
“执念?”惊蛰满脸疑问,对于这几日的一切,她都感觉不真实。
“你想知道?”不知从哪拿了一只香点上,他此时一身红衣的样子。绾起的发髻不知何时恰到好处的垂了一缕在胸前,尖尖的的下巴薄唇一勾。惊蛰一时竟发起了痴来。
人界有香名曰杜衡。然而仙人的香自然不是调神安息之用。取半钱仙人冢看门兽的油皮。再上两勺西岛特有凝瑰露,当然鲛人泪是必不可少的制香之物。每年除夕夜里。鲛人上岸泣珠。只有这夜的鲛人泪,才不会成珠。
眼看着那香就这样飘飘然的袅袅起来,惊蛰的眼神开始迷离涣散。眼前出现的是另一幅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