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儿时,每当夏夜纳凉,听到父辈们摇扇讲鬼,常被吓得不敢睁开双眼,生怕故事里的鬼怪,趁着朦胧夜色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成年后读了《聊斋志异》,方知昔日大人们讲的鬼狐故事,多出自此书,只是民间在口头传说过程中增枝添叶,更显生动罢了。
那时,我甚至责怪过蒲松龄这个“鬼东西”,什么东西不好写,却偏偏要把这么多的鬼怪精灵和“异事”写出来吓人。再后来,我懂得了一点“世故”常识,觉得也难怪老蒲。他生活在那个朝代,当权者眼不识才,使老蒲“屡试不中”,怀才不遇,只得回乡下,在毕家老爷的公馆里当“西宾”。他教书之余,专到瓜棚豆架之下,与老农们聊天,寻开心,解愁肠。久之触发他灵感,在油灯或烛光下写书。
老蒲也许是有自知之明,抑或是谦虚,他说自己“才非干宝”。其实,他是读过干宝的书,同干宝作过比较的。干宝何许人?是东晋时河南人,当过“佐著书郎”,领修过“国史”,著过《晋记》,还写过一部专谈鬼神灵异的《搜神记》小说集。老蒲比老干晚出生一千三百多年,却是爱好相似,“雅爱搜神,喜谈人鬼”,加之他那四方朋友知其爱好,常“邮筒相寄”各地流传的怪异故事来给他,使他“物以好聚,所积益伙”起来,便“笔墨耕耘”出《聊斋志异》。其实,这些只不过是老蒲创作《聊斋志异》的过程和表象。他骨子里的隐情,实在是对明末清初的社会现状,对他自身及周围低层百姓的遭遇、生活境况的不满,假助于论鬼说狐来发泄他的不平。
《聊斋志异》原著是用文言文写的,现代人读起来有点吃力。好在这几年书店里有用现代汉语改写的《聊斋》出售,因而语言障碍完全消失。我想,在三百多年后《聊斋》之所以还有其旺盛的生命力,除了老蒲写得好,内容特别,可读性很强,有吸引力之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书里的内容与现代人的心态有相通之处:人们借书上的鬼,骂人间的鬼。不是么,老蒲笔下那些鬼怪通人性、懂人理,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与之相比,现实生活中却有那么一种穿着时髦人服,讲着动听的人话,画着斑斓的人皮,却干着欺诈诱骗、哄拐蒙蔽、制假冒伪、谋财害命、丧尽天良事的人间禽兽,比鬼怪还不如哩!
2000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