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洗手间门外就能听见程思北的干呕声。
宋明远问:“你没事儿吧?里面有人吗?”
“没事儿没事儿,你可千万别进来。”程思北一边呕一边答道,“女厕所你进来算怎么回事啊!”
“没人,我就进去看看你,你这样我着急。”
“不是,你真别进来,这吐得太脏了。”程思北吐完了,怕他进来,赶紧扶着门出去了。
她在洗手池那漱了口,又洗了把脸,冲着镜子笑呵呵的说道:“没事儿,死不了人。”
“你昨天几点睡的?”宋明远问。
程思北一边洗手,一边翻着眼睛想了一会:“没怎么睡。这言情剧的台词简直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那叫一个难背!正常人哪有那么说话的呀!”
“早上吃的什么?”
“喝了点奶。”
“痛经吗?”宋明远又问。
“...”程思北沉默了一会,“宋大夫,你直说吧,我这是绝症吗?”
“走,去医院。”宋明远胳膊长,直接把她给拽了出来。
“不去不去,至于的吗!”程思北拒绝,“哪那么邪乎啊,再说了,你领我去医院算怎么回事?帮我上头条?你不在乎你的锦绣前程,我还在乎我的大好清誉呢!”
宋明远还想说什么,程思北胃里一酸,又吐了,或许是肚子里空,吐出的全是水。
她心想完了,宋明远肯定觉得她脏死了,随即却感到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自她上方传来:“你也中暑,怎么不跟人说呢。”
程思北吐得昏天黑地,根本无暇回答,等她终于吐完了,宋明远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吃点就长肉,喝凉水都长膘,上镜特难看!”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宋明远打横抱了起来,在手臂之间掂量了两下,评论道:“轻的像张纸似的,你哪胖?”
程思北吓了一跳,扑腾了两下使不上劲:“赶紧放下,一会儿叫人看见!”
“我给你个炒作的机会,你都不珍惜。”宋明远匪气的眨了眨眼,将她好好地放下。
“我...”程思北刚要顶嘴,却听见急促的脚步和争吵声,她拉着宋明远躲在一个转角,轻声说,“被人看见可说不清楚。”
宋明远轻笑:“他们爱怎么猜就怎么猜呗。”
程思北不答,只嘘了一声,悄悄地探出头。
快步而来的是尹念西和被她拉着的尹国栋,尹国栋手中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顺着塑料袋的底部,不断滴出粘稠的汁液。
程思北心里一紧。
“你到底想干嘛?”尹念西刻意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嗓音中的怒意。
“我不干嘛,你别生气,西西。”尹国栋低声下气,有些讨好的笑笑,“你不是中暑了吗?呐,风油精。”
尹念西一扬手,将他手中的小绿瓶打落在地,小瓶子在瓷砖地上转了几圈,无人理。
“西西,你别这样。”尹国栋将手中的塑料袋递给尹念西,“这都是你的影迷给你买的,我看你也没拿,扔了怪可惜的...”
“哎呀你捡这些破烂干嘛?穷馊不穷馊啊?你是要饭的啊?”尹念西狠狠的把袋子摔在地上,尖利的斥道,“你别给我丢人行不行?工作我也给你找了,你想干嘛?”
尹国栋低着头,鼻腔呼呼作响,半晌,低吼了一句:“我是你爸爸!”
尹念西吓了一跳,赶紧推了他一下:“给我小点声,你想看我丢脸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要是真盼我好,就别跟人说我是你女儿!我已经跟人说了,我爸是大学老师。”
尹国栋抬起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般,两只眼睛呆愣无神,在原地站了半天,终于垂着花白的脑袋,托着肥胖的身躯离开了。
尹念西冷笑一声,过了几分钟,便像无事般踩着一双名贵的高跟鞋,步步有声的走了。
转角处的程思北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刚刚平复的胃酸又卷土重来,使她整个人都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宋明远按了按她的肩,问:“他们...”
“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程思北像一只避难的鸵鸟,将头埋得低低的。
宋明远叹了口气,看着那一袋子花花绿绿的冰淇淋狼狈的散落在地,融化的不像样子,轻轻的说:“她刚还说,粉丝真贴心。”
程思北有些自嘲的笑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宋明远安慰她道:“肯定也会有影迷给你买冰淇淋的。”
程思北不置可否,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可惜,不会有爸爸给我送风油精了。
宋明远见她不出声,便问:“你还难受吗?不难受就出去吧。”
“好多了,今天谢谢你。”程思北道了谢,从转角处走了出去,却又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宋明远觉得奇怪,跟上去问道:“怎么了?”
他顺着程思北的目光看过去,便也沉默了。
那是一张老泪纵横的脸。
尹国栋并没有走。
程思北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的叫了一句:“尹叔叔。”
尹国栋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声音低哑,眼神晦暗无光:“小北...让你笑话了。”
“您别这么说。”程思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尹念西太不懂事了。”
尹国栋垂着手,短而平的指甲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泽,他抬头看了一眼宋明远,含混的说:“宋老师,我想求您点事儿。”
被一个自己父辈年纪的人称作老师,更用到了求这个字,宋明远心里有些酸楚,言语也变得温吞而缓慢:“您别这么说,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吧。”
“今天的事…”尹国栋声音里掺杂了类似哀鸣的嗓音,他强忍了忍,把话补全,“今天的事,您就当没看见,也不知道吧。”
宋明远有些震动。
这是一个很理想主义,也很搞笑的要求,但在此时此刻,除了满口应下,他又根本无法做出别的选择。似乎只有这样,只有使这个荒唐又恶毒的谎言得以继续,才是安慰这个可悲的父亲唯一的方式。
他说不出别的,只答应了一句:“行。”
尹国栋的那张饭桌上坐的都是剧组的后勤,说白了,干的都是打杂的脏活累活,平日里在剧组也是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角色。
在看尹念西这一桌,则都是主要演员,外加导演监制,哪一个都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就连程思北坐在其中都有些拘谨。
血缘至亲的两父女就这么被分成了三六九等,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好在这里本来就有一大帮没人味儿的人,每个人都打着自己那道小算盘,没人在意别人的脸色好不好看。
觥筹交错间,宋明远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回了原位。
“没事儿,接吧,你忙你的。”大胡子说。
宋明远摇了摇头:“准没什么急事儿。”
程思北不经意间瞄了一眼,瞄见了宋光远三个字:“你哥呀?”
宋明远嗯了一声:“你认识?”
“见过一次。”程思北一边费劲的夹着盘子里的粉皮一边说,“在男厕所门口。”
宋明远轻挑眉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这私通的地点选的够别致的啊。”
“谁私通?跟谁私通?我跟你哥?别逗了!”程思北笑了,一对虎牙冒出小小的脑袋,“你哥多老啊!我跟你哥私通,我怎么那么想不开啊!”
宋明远看她精神头好多了,便又逗她道:“嫌他老,你多大啊?”
“啧!”程思北竖了竖眼睛,“女人的年龄是秘密,这你都不懂!反正我呢,大学毕业是有几年了。”
程思北十分大方,也不屑隐瞒真实年纪,没想到宋明远听后却直接问她:“哟,你还上过大学呢?”
“你什么意思啊!”程思北让他给说乐了,“找抽吧你!”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宋明远振振有词,“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就不能文雅点?”
“我倒是想跟你文雅呢,你听得懂吗你!”
正说着,宋光远又给宋明远来电话了,他嘿嘿坏笑了两声,握着电话,像演电视剧般古声古气的对程思北说:“娘子,家中传了书信,待为夫去去就回。”
程思北一听,你这不是占我便宜吗!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也没吃什么实质上的亏,况且就算真到了那份儿上,那还不一定谁吃亏呢!再加之今天宋明远帮了她不少,干脆顺手推舟道:“大人路上珍重,妾定会好好守家。”
旁边尹念西银牙紧咬,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
宋明远找了个静处把电话接了起来:“喂,你什么事儿啊,我这儿吃饭呢,你紧着给我来电话,要生啦?”
“嘶!瞎说什么呢!”宋光远妄图以天然的血缘关系震慑对方,“我是你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是一演员,你是一狗仔,咱俩这可是水火不相容啊!”宋明远说完自己也笑。
“少臭贫!说正经的,我想跟你打听点事儿!”宋光远迂迂回回绕了半天,才说,“前一阵我在你们组碰见一个小姑娘,在男厕所门口。”
宋明远一想,男厕所门口,那不是程思北吗?他略有些迟疑的问:“哦…有这人吗?怎么了,你看上人家了?”
“嗨,看看看看上什么呀,才才才才见一面!”宋光远忽然有些结巴,“她欠我钱呢!”
他俩是亲兄弟,宋明远不会听不出来其中有猫腻,于是拆穿道:“你别扯没用的,你是那缺钱的人吗?你是谁啊?宋大少啊!”
“咳。”宋光远惺惺的咳了一声,“总之你就帮我打听打听,她说她是程思北的经纪人。”
“哦——”宋明远拖着长声舒了口气,“闹了半天不是程思北啊,你可吓死我了。”
宋光远听着不对劲:“什么意思?你吓什么啊?”
宋明远想了想,自己也不明白了,是啊!他怕什么啊!是不是程思北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啊!
“哦,没事儿,我瞎说的。”宋明远转移话题道,“行,你不就是要找人家女孩儿嘛!我给你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