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成长的历程中，我曾独自走过很长的路，如果按从南到北的空间距离说，我的行旅和足迹已经遍布半个中国。我未走完的人生也将停止在路途上。虽然有人说俗人的死亡在床上，这样才能叫寿终正寝，我本俗人，但我不想把结局定位在床上。我觉得在以后的生命之旅中我的脚步不会停下。一路绵延的风景在我的视野里，在我的身后，被我记住的，被我忘却的，总是在每个特定的时刻复生在梦里，充实着我苍白的生命。
算命的很不给我面子，他说我此生是劳碌命，前半生定要在奔波中度过，也许在无意识中就应了算命的说的，之后我喜欢上了奔波。
记得读高一时我就只身一人前往过北京，北京在此以前对我来说是一个跟神圣挂钩的字眼，那布满皇家气息的地方，你要说你去过那，立刻就会让人肃然起敬似的。要到那地方去了，这心跳得异常欢快，其实那时我根本没钱完成那次旅行，是因为一个同学的关系才得以成行。那时他高中毕业分数不够，但仍然想到北京去读一所民办的高校，而对于那些民办高校又抱着不信任的态度，所以决定去探听下虚实，可他一个人又不敢去，有心把我捎上作伴呢，车费又不够，几经商议决定让我去探下虚实，因为我说我北京有个亲戚，涮几竿子可能才能打到的表姐夫，在北京武警总队任指导员，于是他们在付足我旅费后就让我出发了。一路上风景至今已经记不得多少了。
进入河北地界，我最想看的是课本里提到的那座赵州桥，听说那座桥张果老用独轮车放座山上去都没被压垮，不知今天是否真的雄姿依然，但是眼睛望疼都没望到，其实那桥离铁路很远，又怎么可以看到呢！带着遗憾到了北京，坐上地铁懵懵懂懂就从东直门到了西直门，下地铁昏头昏脑地上了一辆私人的中巴车，一问才发现车费比起公交车贵了几块，情况不妙！刚想下车，就见卖票的彪形大汉一声断喝：“哪里去！”一把把我抓了回去，天，要不是我胆子大，早给吓破了一半，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乖乖坐下，人说北京人素质高，咋一来就碰到个宰人的呢？！心中不禁悻悻然，从此以后到其它的城市亦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也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功夫。到了首都机场亲戚那，他还算客气地接待了我。办完同学交代的事情，我开始在海淀区溜达，我把地图弄丢了，于是一路乱摸，竟然走到一居民区旁的垃圾场去了，走到真正的皇城根去了。天空中偶尔有鸽哨滑过，一切宁静得让人想伸直了躺下来，感受下在天子脚下小憩的感觉，但是一怕亲戚说我这乡巴佬是不是走丢了，我可不想让他说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看花了眼；二呢觉得即便自己睡下了，这片土地终究不会属于我，越走越生些遗憾那就麻烦了，于是我沿着紫竹苑的路返回，一路上我摸摸着，敲敲那，一切仿佛都很新鲜。虽是一座老城，但一切没有任何旧时光留下的痕迹，美好，惬意，舒坦，蒸发在我毛发里的都是美好的气息。轻而易举地就把坐车时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甚至到人大的校园里逛了一下，发现那里面太过广阔，于是梦想将来也能在那里找个地方坐下来读一本书，但是时光流逝，诸多原因我的梦想破灭在了南方的高原之上。前几天看到一篇写圆明园的散文，让我突然就想到了那天傍晚坐在车上时看到的圆明园，不免生发了一丝怀古幽情，朦胧中只看到一些残砖断瓦，零乱无序地摆着。也许这样更能无声地昭示一种耻辱吧，庆幸那时没下车也是一种明智的选择，不然必定会给简单的北京之旅蒙上一层灰暗的色彩。
回程我在郑州下了车，本来我的目的地是河南商丘，中途下车是为了钻一下郑州迷宫一样的小巷。在来之前我就听人说郑州的街道小而密，如蛛网，后来我发现传达给我信息的这个人其实是从小地方走出去的人，而且他也只到过郑州这样的城市，这就让我走进小巷的时候有好一阵犹豫，所以我最终走出时甚至感到一种幸运，仿佛闯出了少林寺的木人阵一样的如释重负，还好我没把自己丢了。其实我走进去小巷没有任何目的，我不知道在小巷的尽头或者深处有些什么，我也不是为了寻找什么宝藏之类的东西才走进去，走进走出其实都是年少轻狂的诱惑使然。人生路上也许有好多段路都像这样，或许只是我们不善于总结罢了，我们无目的的走过去了，但是很快就忘却了。后来我到成都也是一样，我昏头昏脑地钻进火车站旁边的小巷去，我不是说肚子饿才去寻找小吃店，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当我看到一条小巷都是小吃店，摆满了满是辣子油的菜时，我立刻逃也似的回到车站，乖乖叫我去吃这菜还不把我的肠子给辣出火来。
我们进入一个城市其实好多时候很盲目，即使手里拿着地图，但是地图上标注的都是人们已经写好在书上的东西，用不着我们有太强的辨别能力，我们要做的似乎就是循着那些所谓名人的足迹走一圈，然后抒发一下感想，除此之外仿佛没有任何的目的。于是我们的旅行没有任何的意义。
在郑州我看到二七纪念塔时，脑中浮现的是历史上的那次轰轰烈烈的运动。在影视上见识过少林功夫，于是我蠢蠢欲动到想去少林寺一趟，因为这“天下第一名刹”就坐落在嵩山之上，“天下功夫出少林”，实在是令人神往，而且在前我甚至想如李小龙一样有一身过硬的拳脚功夫，用来对付那些欺侮我的坏小子们，最终我没钱去那，到不了少林，于是我修一身武功的愿望就这样破灭了；同时我在前了解到郑州段的黄河宽阔壮观，独具特色，来到景色壮美、文化意蕴丰厚的黄河风景名胜区，能立于黄河岸边，就可以目睹奇特的悬河景观，欣赏黄河中下游分界线，感受母亲河的伟大。水有源，树有根，炎黄子孙的人文始祖轩辕黄帝，也诞生在郑州市境内，是海内外炎黄子孙的根之所在，这里还是中原祖根文化的核心地域，想到这些我心潮澎湃，但仍然是没钱去，于是也只好遥远地望河兴叹一番，感觉心里空空的，仿佛被摘取了心肝，枉为炎黄子孙一样的惭愧。继续沿陇海线我的未完的旅程。
我的下一站是商丘，那个我待了十多年的地方：贫瘠，广阔，几近荒凉。但是有高辛氏这样的古文化遗址，我们曾经到过发掘古物的地方仔细看过每寸土地。但是这些不足以吸引我把脚步驻留下来。
（二）
车子到达武汉的时候突然发现路断了，好多人仿佛没娘的孩子一样在站台上孤独地走来走去，陷入到一种空茫里，被称为中国四大“火炉”之一的武汉，让许多人更添焦躁与不安，要说走回头路吧，已经很不划算，而且已定的目标在前方，前方还有亲人在等待着他们。
当然也有乐观的，下了火车挎上相机，找风景去了，比起那些杞人忧天式的埋怨，我更欣赏这种举动，好多人在车上空等其实都是怕火车突然之间开走掉，那时还没有所谓的移动通讯，公用电话又少，火车在不期然的停车把许多人的行程无形间拉长了，沿途的风景倒也美丽，但是突然之间要说停下来让一车的人到外面看风景还真不习惯。那就像自己的亲娘把自己丢到荒野里一样，中国人其实是比较合群的人种，虽然有时他们在别人落难时总袖手旁观，但是有了利益可图时，他们绝对要让别人记得自己，比如乘车这件事，倘若说是因为自己晚点，那么一般都会为自己找很多借口，从来不会说自己做错了什么，当然前方修路属于自然灾害另当别论。修路这件事不是他们的过错，但他们仍然担心火车突然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走得了无踪影，开始我也有这种担心，但是我在咨询了列车长后，他说怎么会不打招呼就把旅客丢下呢，你们尽管去玩。我也倒庆幸火车嘎一声停了，叫我们所有人都到外面活动下筋骨，比起装在罐子一样的车里，要美好得多。
虽然武汉这座城市的烟尘含量一点不比其它大城市差，但是走下车的那分钟，我仍然觉得像到了草原一样令人振奋，当然这种感觉是瞬间的，我的视线很快被楼群给淹没了，往上望去一片灰白，高楼的上半截身子在云层里吧，也许我来自乡下，高楼于我有种压迫吧，总之我那刻甚至想象我是走在云贵高原的峡谷中。以后一到城市，行走于高楼之间，我就会在脑中呈现“城市峡谷”这个特别的概念，也许城市的高楼太过压抑，所以很多都市人的心胸被积压得很狭隘，就是我们称之为“小市民习气”的那种。城市是很多人的梦中天堂，但是真正的走入其中，你会发现你获得的永远都是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这是一座于我来说十分遥远的城市，直到火车离开武汉我都是这种感觉，后来离开了印象慢慢好起来了，好像新手开车要有一个磨合期一样。以后我看电视，听广播，我会不经意的留意这个我遭遇过的城市，再后来我有位相处很好的朋友在武汉读书，他寄来的信件印有武汉某大学字样，我就感到莫名的亲切。也许你对武汉某个地方的感觉一定和我一样，没有理由，不必追根溯源，现在我的某些小文章也在这里的某本杂志和报刊发表了，也认识了一些编辑，他们也像武汉的天气一样热情四溢，一个城市的影像就这样通过一次短暂的会晤永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路终于抢修好，也许是一条国家级道路，所以效率要高一些。火车再往前进入连绵群山的包围里，我感觉车在突围从山的肚腹里不断地进去又出来，一下陷入黑暗，一下又奔入光明，在车上很短的时间里你就能感觉到仿佛身处两重天，进入隧道阴风飒飒的，风从窗的罅隙侵入你的脑海，一下子好像已置身地府。最近看于坚的《山洞记》里有这样的句子，说人进入山洞时其实是一次精神的历练过程，那种恐惧仿佛是带着胁迫的巨压，把你推向死亡一般，令你不敢忘却。你会担心火车会从此待在黑暗里永远不得复出，你的心一定会有些许的颤抖，那种颤抖像带刺的布滑过心房，带着微微的轻疼。
车过桂林，我突然觉得自己进入了天国，我贪婪地趴在窗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饱览着如画的风景。记得叶圣陶的《苏州园林》里说那些能工巧匠在苏州园林的设计上追求一种自然美，于是设想要让游客有如在画图中的感觉，套用下这些句子，那么桂林的山水则属于是上帝的手笔，那些美景让你觉得有些泛滥的味道，你会不由自主地嫉妒那些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的生活太奢侈了，因为他们随时在风景里充当着生动的主角。他们简直可以跟亚当和夏娃相媲美，可惜他们无法体会我这个外来者的心情，他们天天生活在这里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全不把这当回事。自然造化了明丽的山水，接着安排一些贪婪的眼睛去用心感受她，有人说人世间没有完美，但是漓江的山水风景就有完美的味道，也许我的感觉太主观，但是我赞同完美在桂林的山水这可以找到注解。
那种趋向极致的美就这样在广西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无用的闲置着，这些景色像永开不败的花，恁凭你选个时间去，你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明媚，所有的烦心事你会统统忘记，所以在火车上邂逅这片美丽时，我就埋下一个愿望，将来有一天我要把脚泡进漓江的水里，或者说把整个身体浸泡上一番，从皮肤到灵魂来一次彻底的洗涤。这个愿望至今没实现，但是我不会忘记这个默默的心灵契约，即使我没机会去，但是我的灵魂深处一直埋藏着她的倩影，挥之不去，刻在脑海里的影像从此定格，形成一个死结，绾在我脚踝上，随时牵动着我再去看看，要我牢记这份灵魂的契约。
车子渐渐接近云贵高原了，那些过眼的影像在心里却越来越清晰，经过的那些路程终将从身后慢慢消失。但是我们都明白从出生到死亡我们都在路上，我们一路都在赏风景，那些看似贪婪的人们总是抓紧时间，很快乐地，一路上之所以有那么美丽的心情，因为那是要去赴生命的欢宴，而悲观者则像那些赖在车上不敢下车的人，他们总会错过一些风景，于是他们遗憾异常，总在错过风景以后无穷地追悔，这话其实不是教导我们要学享乐主义者，但是我们要学会欣赏那些沿途的风景，不要把眼帘放下，不要让旅行在昏昏欲睡中度过。梭罗在瓦尔登湖畔搭建了他的小屋，于是他变成一个贴近自然的精灵，所以我们也要寻找自己心灵的“瓦尔登湖”，把你所有的行程中的一切记下来，像梭罗一样不要忘记那些美丽曾经在我们眼前经过。
打开心窗接受一切，虽然是过眼的烟云，但是它或多或少会在你内心深处激起一片涟漪。
（三）
读到高三了才发现自己是一个“黑人”，我连户口都没有，只得回云南高考了，要走了却不想通知任何人，因为此去经年也许再无见面机会，我又是很情绪化的人，在离别的小站，伤感总会莫名地膨胀。那天我从站台走向火车，不断地回首，其实根本没有送别的人，因为我是悄悄地离开的。这块土地曾赠予我过无数的伤痛，在肌肤，在内心，甚至于灵魂里的，但是拔开脚要走了，惆怅却一浪高过一浪。几声寂寞的苦笑，我不是最想离开商丘回云贵高原上去吗？此去不是解脱了吗？不断地自问中脚步却异常地缓慢。
就这样离开了生活了十多年的中原，离开了这块皇天后土，离开了那些同甘共苦的兄弟们。上车了，我的落脚点在两节车厢的对接处，于是哐噹哐噹的巨响声伴随我一直到了四川成都。看看我的行头你就知道我像一个逃荒的，所有的书和破行李卷装在一个蛇皮口袋里，我就坐在行李上。列车开始鸣笛出发了，但是我的前方却很模糊，眼前不断闪过的是棉花，芝麻，玉米杆……中原上所有的景物从此将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而云南在我脑海里却已经像印了水的墨迹，很淡，很淡。多年来我一直靠着书信残存着点滴高原印象，而今于我来说，解读高原远远不够。那信足足有一尺高，高原平原的描述多年来全装在信笺上的墨迹里，小时候的种种事情只是零星地泛在脑海里，我把头埋在双腿间，十多年时光雕刻中我终于成了一个彻底的北方人。
不断有卖饭的胖胖的服务员从我跟前走来走去，我简直要出离愤怒了，我花了钱在一个车厢接头处居然买不来安宁，但是我的愤怒必须敛在内部，没人理会我。即使我愤怒了又能怎样呢。朝车厢里望，平生仿佛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张茫然无助的脸。满车运载的仿佛都是些喘气的尸体，他们也许和我一样目标已定，但是目光空洞，闪射不出一丝活的光芒，我突然害怕地想要是我一直在这列车上，我会不会变成一具尸体？最终也许就会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出冷漠，甚至于残酷。空气的热浪里充斥着脚臭，屁臭或者旱烟的臭味，再加上那些不同品种的吃食，整个列车让人感到窒息，有人开始呕吐，我庆幸自己在两节车厢对接处，时不时还有点空气透进来，让我感知到我还活着，觉得自己身上的鲜活气息还在。车上的广播每到一地方就会在最后说祝大家旅途愉快，我真不明白旅途的“愉快”体现在何处。
到了一个小站，这时有人刚上车坐定就大惊失色地喊，我的钱包！我的钱包丢了！那声音里夹着绝望。看来多带点钱在这漫长的旅途里也是一种负担和累赘。我想绝对没有小偷会光顾我，因为我的打扮就是一个穷酸学生模样。那刻我仿佛站在车外，冷静地望着一群与我似乎无关的人，缘份之类的东西于我和这些人来说，根本不起什么作用。不断有人下车和上车，真不知道沿途要经过多少小站，总之我那行李被列车员喊叫着挪来挪去，真想朝她吼一通，问她车可是她家的，所有的窝囊与委屈憋在心里，那时如果谁要说旅途是件浪漫的事，我简直想跟他急。
广大的平原逐渐从我身后消失了，一天中午隐约听到了黄河的涛声，其实那是我的错觉。黄河平缓地流着，像以后见到的怒江，平静之下也许蕴含的就是雷霆万钧的气势，只是我在不适宜的地点见到了它，那一泻千里的气势没有显示出罢了。继而看见黄色的水流仿佛在铁轨下泛滥着，我们的母亲河在这段旅程中与我邂逅了，她没有给我出乎预料的惊喜，真的！她和我到红土高原以后看到的江流一样，只是它们的颜色不同罢了。火车几分钟就从黄河大桥上过去了，我知道黄河把我抛弃了，从此我也把黄河丢了，不知哪天我还能回来再看看她，我梦想的河流居然只是闪烁在我的眸子里就那么几分钟，当年我想从郑州去看黄河的愿望在飞奔的火车上实现了，但是没有太过明朗的印象。
火车向一个深深的夜奔突，感觉每次铁轨上发出的声响都是切割暗夜的刀子，我在不断的切割中渐入梦乡。混沌地进入未知的夜的内部，我的心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像是丢失了什么在北方一样，像是要带的东西永远遗落在了北方。要去的前方仿佛是布满陷阱的角斗场，头顶的灯在我的梦里熄了，整列车陷入到死寂里，但是这是短暂的，不久又有卖饭的列车员来了，叫卖声，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呵斥声，列车划破空气的微响，交织着，撞击着我脆弱的耳鼓，我不知道自己到哪里了，总之列车在大地上吧，也许每个人在暗夜的车上都会有这种听天由命的感觉吧，即使发生灾难，也许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去也未可知。也许即使担着杞人忧天式的愁绪如我一般实在没有必要。只要出门你总得钻进车里，由车把你拉去你的目的地。
车到成都又遭遇一件事。我遇到一个陕西小伙子。看他邋遢的样子好像也非善类。于是我拉开架势准备跟他比试下，后来我明白根本没必要。当时我几乎出不了站台，这家伙如果敢来打劫，我就给他几拳，因为出门在外总得提防着点，我倒是极为需要别人的帮助，但万一这家伙敲诈我该怎么办？
他显然看出我准备和他干一场架，脚步随之也放慢了，行李不值几文钱，但我要拼全力保护我的书本，我可是个爱书如命的人。等他跑近了，我问他：“你想干什么？”他朝我摆摆手，我说什么意思，我可是没钱给你搬东西的啊！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了，他说“俺不是这意思。”“那你跑过来干什么？”“俺是想……”“不管你想干什么，我现在是帮不了你的，你看我拿这么多东西连站都出不了。”
“那俺帮你拿吧？”我狐疑的打量着他，这小子不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人在江湖，小心为妙！我刚才就说给你了，我可是一文钱也没有，说不定等你把行李搬出去，一下杀出一些你的同党来，敲我的竹杠，咋办？“大哥，看你说哪去了，我们要真抢你，用得着这么麻烦吗？”也倒是，世风日下，现在抢人的可是明目张胆的。朝四周望望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心里还是在嘀咕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果然等行李搬到广场上放起，他就开始诉苦了。
他说都怪自己睡得死，下文不用听了肯定是叫我帮他了，他说在火车上，他带了一千多元钱（说实话这家伙比我还富有），买了个相机，还剩好几百块，可恶的是那小偷把他的东西和钱全捎走了。现在不管是回去陕西还是到昆明，都是举步维艰，我就说了，哪有这么好心的人，平白无故跑来帮我。
我说我的钱刚够到家，实在帮不上你，你再去看看有没有大款之类的人。接下来，他几乎是哀求我了——大哥你就行行好吧，其实论年纪他比我还要大，我说你怎么就认为我会帮你呢？我差不多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听到我这样说，他掩饰不住地满脸失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我不是救他的命，但他毕竟需要人帮忙，于是我对他说：“那么你帮我看着行李。”我想反正那些行李他也搬不走。
我匆忙跑向售票处，大厅里人头攒动，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才发现到昆明的票都要80多元，帮他买了票，我到昆明就只有去找姑妈救济我了，不然我可连家都回不了啦，在我犹豫的当口，后面的人和售票的已不停的催我，快点小伙子，磨蹭什么？于是我买了两张到昆明的票。跑回来时，他还好好的待着，看我捏着两张票，他高兴的说，太感谢你了。说着掏出笔和一张烟壳来，我说干什么？写感谢信啊？他说，记你个地址，将来好感谢你呀！记得是陕西什么县的农友酒家，天知道是真是假，我这辈子怕摸错了也不会到那去，不是我对陕西印象不好，而是根本没什么亲戚朋友在那边，看也没看我就把那纸片揣起了，帮人不图报，这是我从小大人们就教我的，这次我就算实践一次吧，我可没有心情为吃一顿跑去陕西他的酒家，我唯一希望他到昆明别跑了，帮帮我拿行李和那些书就行了，他满口应承，没问题！一路上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就要到昆明了，这时他说我去厕所一下，我说你去吧，谁知他这一去就杳如黄鹤了，到昆明下车了我都没把他盼来，我的要求不算高吗？世上还真有这种人，不说过河拆桥，也太不仁义了吧！
那天我由于行李多，一时出不了站，我一面大骂世上善良的人都消失了，一面只得把行李放好，考虑如何出站才不会被抓住，抓住可是要罚款的，我一个人带那么多行李，而且又不按时出站。后来终于找到一个出口，搬那些行李我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由于绕路，累得浑身臭汗淋漓。
喘息稍定，我把行李搬到寄存处，才发现我身上连寄那几件行李的钱都没有了，买车票时都没想到这个问题，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我把身份证递给了寄存处的那个妇女，对她说我钱丢了，看能不能先用身份证作抵押，岂知她连看都没看就把身份证给丢了出来，朝我吼到：“这东西值几文钱！”我说不叫寄算了，何必如此大呼小叫的，岂有此理！真够倒霉的！要不是碰到那小子我何至如此！这时却有个声音在我身后说：“这钱我来帮他付！”回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戴眼镜的青年提着一个皮箱站在我身后，此时他正往外掏钱，我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他说出门在外谁都会有困难的时候，我说我可是有一大堆行李，“没关系”，他说。那刻，在电视剧里才有的镜头出现在我面前，我说，那么我去找到我昆明的亲戚还你钱，请你留个地址好吗？就像当时我帮那陕西小伙子时想的，他说：“小事一件，我帮你不是为了你怎样来感谢我，再见！”他就这样匆匆从我眼前消失了，我还来不及感谢他一声。出了车站，我觉得昆明的太阳还算温暖。
在前昆明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地名，当时我记得有个亲戚还在这，于是我沿着铁路到东站去，那儿有破旧的房屋，成群的民工在装卸煤以及大米小麦和各种水果。他们吃着盒饭，啃着馒头，开着很低俗的玩笑，根本不把我这个路人放在眼里，我从他们面前过去了，走过去后我才发现其实我连他们都不如，兜里瘪瘪的，凭力气挣钱我根本不如他们，面对他们我甚至连灵魂都感到了某种羞涩，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不知道亲戚会不会借钱给我，毕竟我回河南十多年了，那时的我还拖着鼻涕，和母亲一起曾经到过他们家里而已。现在我孤身一人前去，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带着满腹的不确定我继续在铁路上跋涉着，路过肮脏的垃圾场，浊水四溢的菜市场，灯火通明的灯具市场，穿过无数的高楼大厦的阴影，我终于到了亲戚家。
到那后我发现其实最终我都要回到云南大理的一个小乡村里去，他们不会刻意挽留我的，这我清楚。看到这个城市的第一眼之后，我发现我暂时也不会爱上这个城市，也许到昆明时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了我。这个城市最终也要把我推出去的。偌大的城市其实也就是一个站点而已。我经过的也就是一个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