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听了老师这番话，心里揪了起来。她轻轻地问老师：“赵健怎么了？我好多年也没有他音信了，他现在再做什么？也成家生子了吧？”山菊一连问了几句。
李老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他三年前考上了县农业银行，两年前成了家，当时可能是父母逼着他跟那个娃娃亲成了婚。他这人凡事总是闷在心里，是前几年几个同学在一起喝醉了酒，他真真地说了心里话。听说那天他非常痛苦，一声声的喊着你的名字。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他心里满满地装着你，一直对你这么痴心，怪不得二十五六岁才成亲。哎！”
山菊听着听着心里难受地乱踢疼，她没想到少时的一段惦念，成了赵健至今留在心里的一份苦涩。这个夜晚山菊失眠了，那寒冬的凉意一丝丝地往她的骨头缝里钻。
第二天山菊在李老师家吃过早饭，就准备回大哥家。李老师非常深沉地跟山菊说：“你好不容易几千里回来一趟，我一会去借用学校的电话，看看能通知到几个附近你的同学，你们好见一面，你看咋样？”
山菊微笑着说：“我也这么想，前两天有两个同学去找我来，我去看我姑了。李老师，那你就打电话看看能找到几个，让我们也好聚一聚。”
山菊和李老师去了学校，在校长办公室李老师开始打电话。她第一个电话就先打给赵健。李老师也没说什么具体事情，告诉他明天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务必在县城客运站大门口等她，赵健满口答应。老师又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找到了几个同学。时间就定在第二天的十点钟，大家到县城客运站碰头。
李老师安排完了这一切，山菊就告别老师，骑车回自己村。走到一个小河沟旁，山菊停下了自行车。她心里烦乱起来，赵健的样子不时浮现出来。山菊满脑子的疑虑，赵健怎么可能依然依恋她呢？当年他连写一封信都很稀少，难道他真会把这份少时的友谊，苦苦藏在心里这么多年？山菊一头雾水。
望着家乡的一片天空，山菊记忆的闸门又打开了。在那艰难的岁月里，赵健那份纯真的友情，想起来就叫人温暖。山菊的眼睛湿润了，她轻轻地说：“赵健，你还好吗？”
第二天清晨，天空有点灰蒙蒙的。这中原的十冬腊月，气候要比北大荒暖和了许多。也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肯穿棉衣，年轻人穿件呢绒衫、呢绒裤就能过冬。山菊到家就脱掉了厚厚的棉衣棉裤，穿上了黑西服。这身黑西服穿在山菊身上，显得她更加端庄。虽然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那种清秀依然动容，两道眉宇之间总洋溢着女人那种自然的风韵。
山菊和哥嫂打了声招呼。一个人走到公路边，坐上了去县城的公交车。她听着车厢里一阵阵乡音，不由眼睛混沌起来。见了赵健又该说什么呢？爱是什么？是一种思念？是一种说不清的痛？人生啊！究竟什么是对与错？对与错大概就在那一瞬。可谁又能揣测透人生之路呢？老人常说，一辈子该你遇到的你想躲也躲不掉，不想遇到的偏偏要找到你。曾经的青春曾经的苦难，又有多少让山菊惋惜的事情？花开花落有多少让女人心海沉浮。谁能说得清，道地明女人的心思呢？有时候女人会很懦弱，有时候会惊人得强悍！
但生活对于一个既有思想又没有背景的山菊来说，是何许的艰难。她必须学会坚韧！这也是她无论顺境逆境中始终坚持的原则！山菊坐在公交车上心情十分郁闷。突然车上一对中年夫妻的对话，让整个车里热闹起来，也熏染了山菊的情绪。只听这对中年男女相互指责起来，情绪十分盎然。男的说：“就你她妈的、女人家球事多，你不多嘴咱儿子的婚事不就定下啦。”
女人说：“一个乡下种地的丫头，成天跟土坷垃打交道，非要块手表做啥？就是刁难咱，咱儿子长得排排场场的还怕说不上媳妇？”
男人又说：“听说人家这闺女可能干了，再难也不差这百十块手表钱，日过你妈的，要是因为这点事，人家亲家母要退婚，我看你个驴球日的咋跟儿子交待。”
山菊听着这久违的家乡方言差点没笑出声来，多么火辣的乡里乡亲啊！想说的想道的会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来。
时间过得好快，半个时辰就到车站了。山菊忙下了车。李老师也到了，她身边还站着几个同学。还没等山菊到跟前，兰芝，虎子就跑了过来。兰芝攥着山菊的手说：“山菊，你可回来了。真是去了大城市把这帮同学给忘记了，看你这劲头就知道你过的美呀！”
山菊苦笑了一声，想说点什么，可女人那点虚荣又涌上心头。她吭哧了两声掩饰了一时内心的那份虚荣。李老师同时兴奋地用手一指说：“看看后边还有谁？”
山菊转头一看，后边还有好几个同学，其中就有赵健。大家高兴极了！又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十来个人无拘无束的喧闹了一阵。。
这时只见站在一旁的赵健闷声闷气地说了声：“山菊姐，你回来啦。”
李老师欢快地说：“走，找个饭堂咱们中午一起吃饭去。”
站在一旁的赵健说：“走，我带你们去县政府刚开业的宾馆去，那里环境不错，地方也宽敞。”
李老师和几个同学都愣了一下子。虎子说：“那不是咱老农民去的地方？”
赵健不紧不慢地又说：“不用你们管了，中午我请客。”
虎子哈哈大笑说：“也是也是，咱这里有个银行的大会计，还愁个啥。”这时山菊才知道赵健在银行当会计，这个闷葫芦还真有点出息。
大家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的宾馆。这是个三层楼的宾馆，大门是透明的玻璃，赵健在前面带路，他先推开了大门，一条红地毯铺满了走廊。迎面传来了两个小妹妹温柔的声音：“欢迎大家光临！”
餐厅在三楼，里面优雅明净，悦耳的音乐声叫人心旷神怡。。说实在的，这里除了赵健来过这种华丽的地方吃饭外，大概没人享受过。几个老同学更是土里来泥里去，也没有多余的人民币来这种地方，大家的眼神像不够用，四处撒摸起来。
兰芝问：“山菊你在大城市里、肯定常去吧？”
山菊并没有正面回答兰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她回到家乡后始终没有说出，自己住在大山里，前十几年一直拿着铁锹锄头，是在北大荒种地。
快言快语的虎子说：“山菊，你是公办老师吧？不像俺们教了十来年书还是个民办教师，真他妈干的没劲头。”
山菊又点了点头，浓浓的虚荣心促使她说了苦涩的谎言。
大家看着这华丽的餐厅，虎子又说：“看看咱这皱皱巴巴的衣服，实在不适合这地方。”
李老师说：“大家都坐下吧，要不了多少年，我相信咱农民也能到这大餐厅里请客吃饭。”
“对，对对，大家坐下来点菜吧。”赵健特意看了山菊一眼。
老师幽默地说：“赵健你点吧，点啥就吃啥，保证剩不下。”
赵健点了十四个菜，鸡鸭鱼肉样样俱全，又要了四瓶老白干。李老师带领大家，天南地北地谈着日益变化的新时代。虎子不时弄出点奇妙的笑话，让久别的十几个同学非常开心。
赵健和几个男生把酒言欢，越喝越没数，话越多。李老师开始制止他们，平时特别沉稳的赵健拿起一瓶老白干，嘴对着瓶嘴喝了起来。吓得李老师用双手去夺他的酒瓶子，他不肯松手。突然赵健哈哈大笑起来说：“醉了好，醉了倒头就睡觉，可以忘了烦恼。”
看着赵健这样子，山菊的心像吹进了腊月的冷风，忍不住从眼角瞟下几许忧愁。她忙起身走进了洗手间，掏出手绢沾了沾自己的眼窝。山菊非常清楚，彼此都有了家，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应该有这种情感！山菊收了收自己的心情，回到了饭桌前。几个男生大概是酒劲在起作用，大冬天的，他们宽阔的脸上竟有汗珠在流动。这顿午饭吃到下午两点钟了，再晚了大家就赶不上回村的大客车了。李老师仍然像给学生们上课一样，声音很甜很干脆地说：“咱们该赶车回家了，让赵健去车站送山菊，你们几个跟我去趟百货大楼。”李老师给几个同学使了个眼色。山菊刚想说什么，老师转脸又说：“山菊，过几天你就要回东北了，还不知哪年哪月再回来，你们从小一起上学，你别太冷酷了。”
看着老师和几个同学离开，此刻山菊像一片叶似得浑身飘忽忽的，内心十分忐忑。
这时赵健说：“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山菊走在了赵健的后面，看着他走路的样子，不由以往的岁月像影像一样在眼前浮现。那个低矮的教室里，两个少男少女曾经彼此勉励过，无拘无束地欢笑过，一起走过了七年的困苦慌乱岁月。
看着赵健的背影，山菊的心绪怎能安静，她只想赶紧坐上车离去。赵健回头愣愣地看了她一眼，无声的朝前走着。
岁月像一场旅行，一场伤痕累累的旅行。无论多少苦难从你的世界走过，可是你、只能往前走，
到了车站，山菊要去窗口买票。赵健忙说：“再坐一会吧，还有一趟车。”
山菊只好又坐下来，两人平生第一次坐这么近距离。岁月如烟，两个年轻人的心此时不知搅拌成了什么滋味。十几分钟过去了，山菊说：“赵健你多保重！以后少喝点酒。”
赵健的脸煞白煞白，突然他伸出一只手，握着山菊的另一只手说：“这辈子你是不管我了。”
听到这话，山菊的心在痛。此时，山菊才刻苦铭心地体会到，赵健对自己这份情谊！天啊！彼此都有真真切切的生活呀！无论多少依恋，多少不舍，山菊只能将酸楚隐在心里。她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去窗口买了一张车票，等在了候车的一排人之中。车来了，人们急匆匆地先后往公交车上走，山菊慌忙也上车了。赵健这时也紧跟几步，跑到了车窗的一侧，山菊坐在了窗口边，她微笑着向赵健招招手。车开了，这份生命中的别离撕裂着两个年轻人的心，刺激着两个灵魂里面深深的伤痛，一步一步各自走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