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泡在热热的水里，头沉沉地如要睡着去，恍惚间，仿佛娜敏的脸就出现在氤氲的水气间，那张脸，如同那一日隔了珠帘般的落寂与苍白。 “娜敏！”容若失口叫道，可水花一溅，眼前，却只有那扇楠木的屏风。 “公子，公子有何吩咐？”屏风后喜梅的声音响起，“公子，水应该快凉了，要不要添些热水？” 容若捧了把水浇在脸上，方觉得清醒了些，吩咐了喜梅下去，却顺着木桶壁整个滑了下去，水开始漫延在耳鼻间，水里放了清淡药草的香气瞬间浸透进唇角的伤口里，瞬间，窒息。 容若在眼前一切渐渐消散的刹那间钻出水面，大口地喘息着，他突然想着香玉在落入水里时，却为何没有任何的挣扎，如此平静地死去？ 有时候，死真是一种解脱。 容若在晨间的时候惊醒，窗外几中鸟雀飞过，晃晃叽叽啾啾地乱叫着，睁开眼来，床边上却赫然坐着觉罗氏。 “额娘？”容若坐起，觉罗氏的眼角隐隐地泛着点点泪光。 “还疼吗？也不知道自己涂点药，”觉罗氏伸手抚向容若的唇角，古苏的一拳，留下一片青紫。
“额娘，这点伤不打紧，那天在草甸子被一匹生马甩了下来，差点没被踩折了腿，”容若安慰着觉罗氏，却不料说溜了嘴。 “哎，打小锦衣玉食的，哪里受过这等罪，荒郊野地里夜里凉，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觉罗氏叹了口气，转过脸去擦拭了下眼角，“这可是哪辈子造的孽哟！” 待容若用过了早膳，喜梅方来回禀，常罗氏带了徐氏雪珠，并几个小主子去檀拓寺上香请愿去了，容若在院里呆坐了片刻，整个院落里，除了风吹落下几片枯萎的叶，一切，寂静无声，静得难以适应。 觉罗氏不曾回府，容若已返回了上驷院，玄烨的旨意在午后时分下达，明日秋围，凡上三旗子弟依旧要随驾扈从。 上驷院两名管事瞪了容若一眼，问道，“皇上的马可备好了，马鞍马蹬可细细查验过了？宫里德嫔惠嫔娘娘也会伴驾随行，纳兰成德，可得替二位娘娘挑选两匹温顺点的马，这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整个上驷院可都得给你陪葬！” 容若领命而去，马厩里，各色的马打着响鼻，几匹身强力壮的马刨蹄扬颈嘶叫着，容若解开马的缰绳，一跃而上，马群跃过围栏，在辽阔的草场上肆意狂奔。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一场秋雨后泥土的芳香扑鼻而来，马蹄溅起泥点，夹杂着碎草屑甩起在半空里，脱缰无一丝束缚的自在，却又是谁能够体会得到。 容若在精神力尽的时候勒住了马，领头马停了下来，马群也在瞬间安静停下，低头啃着草。各色的野花谢了，天际边一片桦树林，金灿灿若天上的太阳。 太阳下，明黄的帝王华盖銮驾蔓延数里，上三旗的子弟一身戎装，肩部金色银色的铆钉闪耀着刺痛眼的光芒，容若牵了数匹马候在玄烨的营帐前，马背上，马鞍绣龙点凤，祥云缭绕间，金饰玉珠华丽无比。 玄烨带了梁九功从帐内出来，身后，恩宠正盛的德嫔惠嫔也更了马装，执了镶嵌祖母绿的马鞭款款跟来。 “纳兰成德，朕的马可备好了？”玄烨瞥了眼容若，晒黑的一张脸上，依然是那一抹淡然的神情。 “回皇上，马备好了，德嫔娘娘、惠嫔娘娘的马也备下了，按您的吩咐，选了两匹性子温顺的马，”容若回禀。 “皇上，臣妾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臣妾想自己选一匹，”惠嫔瞥了一侧的容若一眼，向玄烨撒着娇。 “朕恩准，德嫔，你也自个儿挑去，”玄烨心情大好。 “上驷院可是养马挑马的行家，皇上，臣妾还是听皇上的安排，”德嫔笑着婉拒了。
号角吹响时，不远处密林子里惊飞起一群鸟儿来，上三旗的子弟在旌旗招展中四下策马散去，容若牵着余下的马立于一侧，马蹄声阵阵从天边传来，回声虚无且缥缈。 德嫔惠嫔也各自上了马，围了林子前一片空地慢跑着，玄烨早已策马进了林子里，回头瞥了眼德嫔惠嫔，扬鞭而去。 数名侍卫随在了德嫔惠嫔马后，却被二人远远地打发了，林子里偶有小兽的哀鸣声传来，偶有旗人子弟高声欢呼的声音阵阵传来，容若索性坐在了草地上，由着几匹马环绕了身边，啃着地上枯萎的草。 可德嫔惠嫔的尖叫声却在瞬间划破林间上空，容若惊跳起，却见德嫔呆坐在马背上，紧紧地拽着缰绳大叫着，而前方，惠嫔却在马背上晃动着，松了手中的缰绳扶着散落了发髻。 一众待卫拔腿便追了上去，可两腿却终不敌马的四蹄，容若翻身上马，扬蹄追了去，在惠嫔几欲坠下马来的一刹那抓住了缰绳，马停了下来。
惠嫔在马背上大口地喘息着，钗发散乱着，一只金丝雀衔珠玉的簪花摇摇欲坠在耳边，一众的侍卫跑了过来，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奴才救娘娘来迟，罪该万死！请娘娘降罪！” “方才，方才怎么会有一只大鸟从天下掉下来，你们去捡了来，查查是谁射的！”惠嫔的声音带着哭腔。 玄烨带了常宁最先从林子里冲了出来，身后，一众的随驾侍卫和上三旗子弟。 “皇上，吓煞臣妾了，臣妾和德嫔正说笑着，谁知天上就落下一个东西来，正掉在马的眼睛上，”惠嫔从马上下来，扑进玄烨的怀里。 “回禀皇上、惠嫔娘娘，那只大雁找到了，是被一箭射中头的，可箭头上却无任何标记，”一名待卫捧了一只大雁前来。
“怎么，你们侍卫处没有封闭这猎场？还让外人随便便射下只大雁来？”玄烨皱皱眉，一众的侍卫再次瞬间跪下。 “皇上，若不是他们赶来，臣妾怕是早就掉下马踩在马蹄下了，”惠嫔从玄烨怀里抬起头。 “惠嫔替你们求情了，”玄烨扫了众人一眼，“这头功，朕该记在谁的头上？” “皇上，就是养马的那个奴才，”德嫔被一名侍卫牵了马，缓缓地前来，“臣妾都吓坏了，惠妹妹的马怎么突然间就冲了出去，若不是那奴才骑马追了去，哎哟，”德嫔拍着胸口，一手指向依旧在一侧牵了马匹的容若。 玄烨这才发现那匹马后隐约一个熟悉的身影，“纳兰成德！” “奴才在！”容若转过马身，就地跪下。 玄烨推开了怀里的惠嫔，走进容若，“这只大雁不会是你射中的吧，一箭射穿整个头颅，这等好箭法，旗里可不多见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