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想过C会和我谈恋爱什么的，当然我觉得这么想了也不是妄想，我自认没有涛子帅，但我起码长得像个人，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有耳朵。我只是觉得，C这样的姑娘，疯疯癫癫的应该不会对谈恋爱有兴趣。
所以，当我站在C楼下，手里提着葱油饼和稀粥，看着她一蹦一蹦跳出寝室大门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就像那天早上很不真实的阳光一样。
C出院一周后，大白冬瓜一样的脑袋终于被取掉纱布，变成了小白冬瓜，只是后脑上上有一小撮头发没了，不知道还要长多久才能长成原来的样子。C说因为我才这样，所以我要赔偿她，要给她买早餐，要陪她吃午餐晚餐。我那时候真的很白痴，我想着反正我自己也要吃早餐午餐晚餐，多一个人吃也无所谓。
所以我早上自己吃了早餐，然后给她带上一份，吃午餐时在食堂门口等着她，吃晚餐时也在食堂门口等着她。
C蹦跶到我面前，就像一直黑毛兔子一样。她很不客气地接过我手里的袋子，打开看了看，对我说，为什么总是葱油饼和粥？
我说，今天给你多加了一个鸡蛋的。
C很不高兴，撅着嘴说，我要吃蛋糕，要吃有奶油的。
我看着她撅起的小嘴，有些失神，对她说，会长胖的。
然后我陪C在教A楼下吃早饭，有时候C的同学会从我们前面经过，看着我坐在C旁边，于是笑着闹着走过去。最开始的时候，有几个和C踢球的男生见着，总要大呼小叫一番。
哟哟哟，C啊，谈恋爱啊？
只是过了一周，估计也见惯了，最多也就是拿着暧昧地眼神对C使眼色。
我对C说，晚上有个朋友的酒吧搞聚会，你想去吗？
C嘴里嚼着油饼，又端起粥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跟我说，我晚上有选修课。我有些莫名其妙地失望，然后哦了一声，说，那我晚上不和你吃饭了。
C把吃完的油饼的纸袋揉成一坨，好看地皱起眉头说，晚上有聚会跟陪不陪我吃晚饭有什么关系，不行，你得陪我吃晚饭。
我说，地方离学校挺远的，我得早点过去。
C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抬起一只手竖起食指，恍然大悟似的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笑得特别像一只狐狸，对我说，你是不是就想我陪你去啊？
我冷哼一声不说话，C特爷们地拍拍我的肩，对我说，放心吧，今晚选修我请个假，陪你去走个过场。
于是，那天晚上我带着C去涛子的酒吧，看着涛子看着我和C，下巴掉得老长，跟猫和老鼠里的那只狗一样。
……
涛子说，你们这些人总以为自己了解女人，女人哪有那么容易了解。
我拿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说，但你很了解，所以我想问问你。
涛子眼睛里泛着一股子酒精味，对着我打了个酒嗝，然后说，我了解？不，我不了解，这个世界上，不不，这个星球，这个宇宙里都没有人了解女人这种生物。
说完他再次拿起酒杯，一口喝到底，然后把里面的冰块扣出来放在嘴里嚼，含糊不清地说，女人啊女人，女人是独立在人类世界以外的物种，是一种理性思考比感性思考少得多的生物，像小馨那样的女人在你这样的人眼里或许是个很理性的女人，但小爷我知道，她终究是个女人，不论从生理构造还是从心理构造来说。
说完，他指了指我的果汁，对我说，你这样的人太过理性太过天真，你和C分手后喝了很多次酒，重新开始抽烟，但你这小脑瓜子里仍旧按照规矩去思考问题，比如你今天开了车，那你就只会喝果汁，比如你今天有酒会，那你就绝不会开车，比如你在黑夜里扮演孤独的时候喝了很多酒，但第二天你仍旧会去老头子面前报到。
我举起果汁，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会，觉得涛子说得没错，我就是一个过于理性的人，但心里还是不服，对他说，我昨天去C家闹了一阵，我觉得我还是一个有点感性意识的人。
涛子听完，大笑起来，拍着桌子笑，把桌上的杯子震得颤抖起来，他伸出右手，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说，不不，那不叫感性，就像我说的，你这人太过理性并且天真，天真和理性不冲突，前面说了你理性，这就是你天真了，你以为只要你在C面前一顿闹腾，表达出雄性生物对于雌性生物天生的占有欲，C这只小白兔子就能蹦蹦跳跳回到你身边？
我有些生气于他说C是小白兔子，不想接他的话，他也懒得管我接不接，自顾自地接着说，C是一个很像小馨的人，从你俩最开始到我这小酒吧来的那天我就看明白了，你别看她有时胡闹腾，但她看事情看得比谁都清楚，正因为她看事情看得清楚，所以她能得出的那些结论并不是你我这样的男人脑袋能想到的，而这些结论通过女人大脑衍生出的决定更不是我们能猜测的。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你说了半天，除了针对我的讽刺，一个解决办法都没有说过。
涛子说，解决办法？没有解决办法，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是找到办法的唯一标准，就像咱们大学里写了那么多论文，说到底也是一群书呆子满脑子瞎想想出来的，究竟能不能有作用别说写出这些狗屁东西的学生，就连那些个指导老师怕也不知道。
我伸出手指，轻轻抠了抠桌面，对涛子说，你就直接告诉我怎么办，别跟个文艺青年似的。
涛子嘿嘿一笑，说，我说了，实践，实践去，你要想让C回心转意回到你这痴情小种子身边，你就去不停地实践，你可以选择去道歉，去请她吃饭，去扮演某部电视剧里站在楼下翘首苦盼的男主角，去她的小画室里蹲点守候，反正你要去做，你要把你这脸皮涂得厚一点，不，只厚一点不行，要厚得比城墙拐角还厚。
我觉得涛子说了一堆屁话，这些屁话所得出的结论就是死缠烂打四个字，所以我把已经醉得爬在桌上说胡话的他扔在那儿，自己走出酒吧，像昨天一样开车去C家。
屁话归屁话，但涛子总算是一个历经情场纠葛，阅过万千红颜的人物，我想这些屁话应该还是有些道理，但对于涛子我不想去跟他说，啊，你说得真有道理，我一定要照着这么去做，同样因为他是这样那样一个人物，我仍旧觉得他不是个东西。
我到C家楼下的时候C还没回来，估计还在画室里忙着，我把车停在门口，在车里坐了半个多小时，然后被小区保安大爷赶到停车场去把车停好，然后跑回来坐在楼下的台阶上接着等。
虽然已经快到秋天，但C市仍旧有些热，无数的蚊子在我头顶飞，就像一个小型气旋一样转圈圈，我有些烦闷地点上一支烟，试图把烟当成蚊香熏走那些蚊虫，等我第三根烟燃尽了才发现这样做很傻X而且毫无作用。
到最后，我在脑子里排练了很久的对话并没有正式演练出来，C没有回家，我在楼梯上给C打了一个电话，C说她回T市去看她父母了。我问她多久回来，她说不知道，然后说要睡觉了，便把电话挂掉了。
我突然觉得我自己真实有点傻X，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开车滚回家睡觉。
C在第四天下午回的C市，我从她同在T市的同学那儿打听到她到C市航班的时间，把手头的事情全扔给了下属部门，跑到花店去买了一大束玫瑰，然后开车去机场等着。
中途馨姐给我打了个电话，跟我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我急着去机场，支支吾吾地答应，然后给她挂掉了。
等我到了机场找到C那一班航班的出站口，离C到还有一个多小时。因为时间太早，接机口就只有我一个人站着，手里捧着一大束花。我站了一会，觉得自己有些蠢，然后找了个地方坐着等，等到还有二十多分钟的时候，又站到接机口去，占着一个好位置，这样C出站就能看见我。
涛子说我是个痴情小种子，我感觉很好，我也这么觉得，并且有些道德上的骄傲着。但馨姐说我不是个东西，很直接地批判，不举例不论证，我自己也同样觉得，所以我把不是个东西放在痴情小种子前面，觉得自己现在是改过自新了，不再不是个东西，人格同样升华为痴情的小种子，虽然这和人格没什么关系。
出口旁的星巴克咖啡正放着WhatMakesYouBeautiful，声音很小，但跳脱的调子还是让我有些小激动，于是我看见C从人群里出来，拉着一个粉红的小箱子，样子很可爱，我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然后星巴克开始放BillieJean，调子开始有些诡异。
然后C朝身后招了招手，我看见了一个一直让我颤抖不已的身影走出人群，那个人不高，比C还要矮那么一点，走得很温婉，很和蔼，然后又看到一个更加让我颤抖的身影，比我矮一点，身子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有一点点微胖。
然后C看见了我，她身旁的两个人同样看见了我，我咽下一口口水，走上前，把手里的花递给C，然后对那两个人说，叔叔好，阿姨好。
我只觉得耳朵里全是那些诡异的音调，觉得这个世界变化得让我有些接受不了，实在是接受不了！
我没敢去看C父母的脸色，恭顺地接过他们的行李，就像是很多年以前，我帮老方接客户一样，不，比那时候更恭顺，恭顺地就像是他们是我的姥爷姥姥，C就是我的妈。
C的母亲说，既然来了，就让他开车送我们去C住的地方吧，也不用打车了。
C的父亲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转过头看也不看我。
我傻笑着说，这边这边，我的车在这边。
一路上我的脚很不听使唤，C陪在她父亲身边小声地说着什么，C的母亲和我走在一起，时不时问问我工作怎样了，最近生活如何。我小心地回答着，生怕一张嘴说错了什么，还要控制着两只不听话的脚，不让它俩缠在一起把自己绊倒。
我把行李放在后备箱里，然后恭敬地为C的父母打开车门，等他们上了车，再帮C打开副驾的车门，C站在门口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我给她不停使者眼色，僵持了几秒钟，她也终于上了车。
我长舒一口气，坐上车，看见C的母亲正捧着我送给C的花，笑着打量着，小声地凑到我最害怕的男人身边说了什么。我打着火，正准备开走，突然手机响了，C的父亲这时候在后面说了一句，打完电话再开车。
我拿着手机，傻笑着答应，然后接起来，听见馨姐说，我在医院，你怎么还没到？
我呆了半天说，医院？
馨姐说，我不跟你说了吗？你答应陪我来医院做孕检的。
我大声吼了出来，孕检？
馨姐说，我刚不跟你说我怀孕了吗？
我更加惊讶地吼道，怀孕？
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背后有两道很冷的目光，我转过头，看见C的父母正特别冷淡地看着我，C母亲手里握着的花束柄已经很明显地被捏变形了。
我舔了舔嘴唇，很真诚地说，这个事情我可以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