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说过,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
颜初6岁那年对淮阳路的印象是,一个繁盛而浪漫的城堡。整个淮阳路像是一个聚集本市所有身价高涨人士的富人区。里是有序的花园式别墅,黑色的镶边铁门,开在花圃里的雏菊和马蹄莲,枝繁叶茂的夹竹桃。那时候的颜初穿着蓬蓬纱裙,白色蕾丝边的过膝袜,红色的系扣漆皮鞋,头发卷卷的梳着卡通漫画里的美少女头。
保姆梅姨那时已经在颜家干了7年整,眼角一笑就会有很深的鱼尾纹。颜初记得当时听爸爸讲,梅姨40几岁了,之前儿子不争气,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所以当时她来到颜家做保姆,也视颜汐之为恩人,对颜初也像自己的孩子般疼爱。而她总是在颜汐之出差后唉声叹气的看着颜初,爱怜的帮她打理那一头柔软的长发,表情是有说不出苦楚。
“梅姨啊,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呢?”颜初捏着裙角转了个圈,“你猜他这次会带什么回来给我。”
“当然是好东西啦,颜先生从来都舍得花钱的。”梅姨笑的很温柔,“初初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是爸爸啊,他那么爱我。虽然,我没见到妈妈,但是有爸爸的爱我也足够了。”颜初晃着小脑袋,踢着两只漆皮小鞋。颜汐之说,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所以即使没见过母亲的样子,她也在她小小的心里有着伟大的形象。而颜汐之给予她太多的爱,太多的宠溺,把妈妈那份也弥补过来。就算是没妈妈的小孩,也没有什么可悲痛的了。她这样想,随手拿了一颗卷了好多圈的棒棒糖。那样的糖果在早些年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只有颜汐之肯花钱订购越洋过来的花盒子,只为了颜初一笑。
颜汐之曾把颜初抱在膝上温和慈爱的说,“只要初初喜欢的,我都可以给你。”
“梅姨,你怎么了?”颜初用小手拍打她的手臂,“我们出去走走吧!”
颜初当时太小,没有去想过每次提及颜汐之和生母时梅姨的难言之隐,她明知道颜初是飞蛾扑火,却不能伸手拉住她。
梅姨晃神过来,笑容有点牵强。她忽然看了眼时钟,“初初啊,要练舞蹈了,准备下,老师马上就来。练习好后我再带你到花园里走走好不好?”
“唔。”她允诺。
颜初跳的是芭蕾,有专业的老师辅导。旋转,落地,回跳,这些都要慢慢的学会。她穿着芭蕾舞鞋,脚趾生疼,转圈起来大群摆也会跟着旋转。
她不喜欢芭蕾,那个尖锐的鞋子会戳伤脚趾,可是颜汐之喜欢。她刚刚穿上那个鞋子时被美丽的丝带吸引,它们缠绕在她的脚裸上,可是一站起,她就摔了一跤。
她跟坐在钢琴边的颜汐之撒娇到,“很疼啊,可不可以不学呢?”
“不可以啊。初初乖,只要你学最基本的,这样以后长大了,身体塑性,你就是又漂亮又有气质的大美女了。”颜汐之说着,示意老师继续。
他给了这个过气的芭蕾舞蹈家很多钱,这个女人对待颜初很苛刻,她说要想练好芭蕾,哪怕是基本的站立,都需要努力和屹立,不能再拿娇小姐的脾气。
颜初很听话,自从颜汐之拒绝后,她就一直坚持着。
那个过气的舞蹈家骨架很小,身材很好,但长的不好看也不够温柔。颜初这样觉得,尤其是她在痛斥颜初不够保准时,样子凶狠至极。“舞蹈家不都是优雅的么?”她有一次这样问梅姨,梅姨笑笑,“这个女人啊,在一次舞台表演时出了点小意外,导致她永远不能在登台,所以才来当老师,这件事可能给她很大的打击。”颜初听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这样啊。”她那时还小,住在所有少女都幻想的城堡里,又有着瓷白的脸,绸缎一样的头发,根本就不担心现在与未来的生活,她以为她想要的都可以得到,她可以永远住在糖果罐子里。直到长大了,她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想得到什么就要先付出什么,这是真理。
就在今天,这个舞蹈老师再次严肃的口吻说“你要努力,转圈的时候脚要抬高,动作要标准”时,颜初一不小心转身扭到了脚,顿时摔倒在地上“嘤嘤”的哭了起来,从脚底传到心里的疼。
梅姨赶忙上去,帮她脱掉舞鞋,看到脚趾尖流出血渍吓了一跳。
“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梅姨脸色突变,转头看了眼那个女人,“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跟颜先生交代?”
“这……。”她也显得犹豫,“要先给她包扎一下吧,有紧急救护箱么?”
梅姨连忙跑到储备室去翻找,出来时拨通颜汐之的电话,得到回复后,梅姨用纸巾擦拭颜初湿嗒嗒的小脸,“别哭拉,颜先生一会儿就搭飞机回来,晚上就能到,给你带了娃娃回来呢。”
倒是那个女人开始不安,生怕丢掉这个工作,小心的问梅姨,“颜先生有没有说我?”
颜初的脚被消毒后缠上了白色纱布,一瘸一拐的被梅姨扶上楼,女人则被尴尬的留在身后。待梅姨下来时,她焦急的脸叫着,“颜先生说了什么?”
“颜先生说你先回去吧,等他回来会给你打电话的。”梅姨木着嗓子“我们家小姐身体金贵着呢,脚扭到了,她得需要多长时间复原,多长时间练不了舞,这你赔偿得起么。”
女人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拎着她的皮包略有些沮丧的走了出去。
颜初在楼上大声的叫着“梅姨,梅姨,你来呀。”
梅姨快步的上楼梯,走到那间公主房,“怎么了,嗯?”
“老师走了啊,其实不怪她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她指了指玻璃窗外那个女人缓慢行走的背影。
中午正热,阳光倾洒进来。这是颜汐之给颜初特定的房间,只有这个房间的方位折射进来的阳光是最充足的。
“颜先生多疼你呐,哪容得了你见血。”梅姨扶着她,“来,上床躺一会儿吧,我给你拿童话书。”
钻进粉红色纱蓬,柔软的薄被被压在身下。梅姨给房间里开了冷气,在清凉中颜初抱着大大的白色泰迪熊很快就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颜汐之进了家门。
“爸爸你回来啦。”颜初放下童话书兴奋的笑。
颜汐之穿着粗布裤子,干净的白色衬衣,一双眼睛甚亮。他把冲他张开双手的颜初抱起来,连转了好几圈,又亲了亲她的笑脸,“怎么样,想爸爸了么。我看看的你脚,疼不疼?”
颜初被放到床上,她看着颜汐之认真担心的表情摇摇头,“不疼啊,只是不小心扭到了哎,不过那个老师好凶狠的。对了爸爸,你回来不是说给我带好玩的了么?在哪里呀?”小孩子纯真的眼神等待出现在她眼前的神秘礼物。
“这个,你看看,喜不喜欢。”颜汐之从旅行包里拿出五颜六色的包装盒。
“哇,是小布,是小布对不对?”颜初拿着那个小小的娃娃,好奇的盯着它棕褐色的大瞳孔。这个娃娃好精致,手里拿着一把小蕾丝伞,身着淡紫色的小吊带裙,比上次带回来的SD娃娃还要可爱。颜初爱不释手。
“初初,你现在基本的芭蕾动作会了么?”颜汐之抱着手臂问。
颜初放下娃娃,“还好吧,我都学了1年多了呢,老师还那么严。”
“喔。这就好。”颜汐之点头,“爸爸后天还要赶回深圳开一个会,你在家要乖乖的,不许自己出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颜初又躲进她的小帐篷里。
等到颜汐之再离开的时候,颜初才听梅姨说,那个芭蕾老师不会来了,颜汐之不允许她在教导的范围内受一点伤。
颜初心满意足的笑了,安心的养她的脚趾,可以不用再每天受着疼痛的舞蹈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