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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蓝宝石案(1)

圣诞节之后的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节日的祝福前去看望我的好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他穿着一件紫红色的睡衣,正懒洋洋地斜倚在长沙发上,他的右手边摆着一个烟斗架,面前是一堆皱巴巴的晨报,很显然,这是他刚刚看过的。沙发旁边有一个木椅,椅背上挂着一个又脏又破的硬毡帽。那帽子破得简直不能再用了,有好几个地方都裂开了。椅垫上还放着一只放大镜和一把镊子,这表明,那顶毡帽之所以用这样一种方式挂起来,目的就是为了方便检查。

“原来你正忙,”我说道,“我也许打扰你了。”

“没关系,能有一位挚友来和我共同探讨我的研究结果,实在太令我高兴了。其实这完全是一件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大拇指朝那顶帽子指了一下。“不过,与它有关的几个问题可绝对不是平淡无奇的,有的甚至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启发。”

我就在他的那把扶手椅上坐着,靠近木柴噼啪作响的炉火为自己的双手取暖,因为这时严寒已经到来,窗户的玻璃上都已经结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凌。“据我猜测,”我说道,“虽然这顶帽子不太雅观,可是它却与某件生死攸关的事故有一定的牵连,这条线索可以指导你解开某个谜团,并引导你去惩戒某种犯罪行为。”

“不,不,并不是什么犯罪行为,”歇洛克·福尔摩斯笑道,“这不过是诸多令人惊异的小事中的一件而已。在一块只有几平方英里面积的小地方,有四百万人口在这里拥挤不堪地居住,这种小事是难免发生的。在如此稠密的人群你争我夺的角逐中,各种复杂的事件都极有可能发生;有些难解的问题看似出人意料、稀奇古怪,可并不一定就是犯罪行为。对于这样的事件,我们可早就有了经验。”

“没错,甚至到了这种程度,”我说,“在我记录上新添的六件案子中,有三件案子与法律意义上的犯罪行为没有任何关系。”

“确切点儿说,你所说的是我找回艾琳·艾德勒照片的尝试,玛丽·萨瑟兰小姐的奇案以及歪唇男人这几件案子吧。我可以毫不怀疑地说,这桩小事在法律上也是无罪的。你认得守门人彼得森吗?”

“是的。”

“这个就是他缴获的战利品。”

“这个帽子是他的?”

“不,不,这是他捡到的。帽子的主人是谁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它是一顶破毡帽就轻视它,而应该把它当成一个需要智慧才能够解决的难题来对待。我先说一说这顶帽子的由来。它是和一只大白鹅一起在圣诞节一大早送到这儿的。我相信,那只鹅现在一定正在彼得森的炉子前烤着。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大约在圣诞节早上四点钟的时候,彼得森——正如你所了解的,为人质朴而真诚——在外面参加了一个小型宴会之后回家途中,他是沿着托特纳姆法院路朝家里走的。在煤油灯的照射下,他看到一个高个子正在他前面行走,脚步有点儿蹒跚,肩上还背着一只大白鹅。当彼得森经过古治街的转弯处时,那个陌生男子突然与几个地痞流氓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个流氓将他戴在头上的帽子打落在地上,于是,他便抡起棍子进行反击,他举着棍子胡乱挥舞,结果将身后商店的玻璃窗打得粉碎。彼得森原本打算帮助陌生人对付这群流氓,可是那个陌生人因为打碎了玻璃而感到恐慌,这时他又看见一个身着制服、警官模样的人朝他走来,于是他就丢下了大白鹅,撒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托特纳姆法院路后面那条弯曲的小巷中。那群流氓见彼得森正往这边赶来,于是也逃掉了。这样一来,现场就只剩下了彼得森,他不但占领了战场,而且还得到了这两件战利品:一顶破毡帽和一只一流的圣诞节大白鹅。”

“他一定是想让这些东西物归原主吧?”

“我亲爱的朋友,问题就在这里。没错,这只大白鹅的左腿上系着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送给亨利·贝克夫人’,而且这顶毡帽的衬子里也确实写着姓名的缩写‘H.B.’,可是,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中,姓贝克的人成千上万,而名叫亨利·贝克的人也不止数百,因此,要想在这么多人当中找到失主,并把这些东西还给他,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么彼得森是怎么做的呢?”

“他知道,我这个人对那些再细小不过的问题也相当感兴趣,因此,他就在圣诞节一大早把帽子和鹅送到我这儿来了。我们一直把鹅留到今天早上。虽然天气比较冷,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我们最好马上把它给吃掉,没有拖延的必要了。因此,彼得森把它带走了,去兑现一只鹅最后的命运,而我却继续收留着这位丢失了圣诞节佳肴的未曾相识的先生的帽子。”

“难道他没有在报上刊登寻物启事吗?”

“没有。”

“那么,你有什么线索能查明这个人的身份吗?”

“我们只能尽力去推测。”

“单从这顶帽子去推测吗?”

“正是这样。”

“你可真会开玩笑,从这顶破旧不堪的毡帽上你能推测出什么呢?”

“这儿有我的放大镜,你是熟悉我的破案手段的。对于这顶帽子的主人的个性,你能得出什么结论吗?”

我把这顶破旧不堪的毡帽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察看,然而却无可奈何。这是一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圆形黑毡帽,又硬又破,已经不能再戴了。原本红色的丝绸衬里早已退色,上面也没有厂家的商标,但是正如福尔摩斯所说,在毡帽的一侧,潦草地写着姓名缩写字母“H.B.”。为了防止被大风吹掉,帽檐上还穿有小孔,但是上面的松紧带早已脱落了。除此之外,尽管好像是为了遮掩帽子上几块退了色的补丁而用墨水将它们涂黑了,但依然有多处开裂,上面布满了灰尘,有几个地方还布满了污点。

“我实在看不出什么来。”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毡帽还给我的朋友。

“正好相反,华生,其实你什么都看得出来,只是你没有根据你所看到的现象作出推论。你对作出推论过于胆怯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从这顶帽子上能够作出怎样的推论呢?”

他拿起那顶帽子,用他那特有的、足以表现其个性的思考方式注视着它。“这顶帽子所能提供的让人产生联想的信息可能会少一些,”他说,“但即便是这样,依然可以作出几项十分确凿的推论,而其他几项推论至少可以说正确率是很高的。从这顶毡帽的外观上来看,很显然,戴帽子的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而且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生活非常富裕,虽然他现在的境况十分窘迫。但他过去却具有远见卓识,然而现在却大不一样,加之家道中落,致使他的精神日渐颓废,这似乎说明他受到过某种负面的影响,或许是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恐怕这正是他的妻子已经不再爱他这一明显事实的根源所在。”

“哦,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在一定程度上仍然保持着自尊。”对于我的反对,他并没有理睬,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他是个长期深居简出的人,根本不注意锻炼身体,他才步入中年,头发就已经灰白了,他最近几天刚刚理过发,头发上还涂有柠檬膏。以上这些,就是根据这顶帽子推断出来的较为明显的事实。另外,捎带提一句,他家是绝不可能有煤油灯的。”

“你一定是在说笑话,福尔摩斯。”

“我没有半点儿说笑的意思。现在我把推断结果全都告诉了你,难道你还没有看出这些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吗?”

“对我自己的愚钝,我并不怀疑,可我必须得承认,我无法理解你所说的话。比如说,你凭什么认定这个人很有学问?”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福尔摩斯“啪”的一下子把帽子扣在了自己的头上。那顶帽子正好把他的整个前额给罩住了,而且还压到了鼻梁上。“这是个与容积有关的问题,”他说,“一个人长着这么大的脑袋,头脑里一定有很多东西吧!”

“那么,你又是如何推断出他家道中落的呢?”

“这顶帽子已经有三年的历史了。当时,这种帽沿平坦、向上卷起的帽子是很流行的。这可是一顶高档的帽子。你来看看这根罗纹丝绸箍带和那华贵精致的衬里。如果这个人三年前能买得起如此贵重的帽子,而此后却从未买过别的帽子,那么毫无疑问,他肯定是在走下坡路。”

“哦,看来这一点已经非常清楚了。可是你刚才说这个人具有远见卓识,又说他精神日渐颓废,这又如何解释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听了我的话以后笑了起来。“这就足以说明他有远见。”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点着钉松紧带用的小圆盘和搭环。“售卖的帽子从来都不会附加这些东西。这个人订制了这样一顶帽子,恰好可以说明他颇有远见,因为他用这个办法来防止帽子被大风刮掉。然而我们又可以看到,松紧带坏了,他却不愿意花费一点儿气力重新钉上一条,这就非常清楚地表明他的远见已经比不上过去了,同时,这也是他精神日渐颓废的证明。另外,他用墨汁来涂抹帽子上的污迹,极力掩饰它的破旧,这说明他还没有彻底丧失自尊心。”

“当然,你的推论似乎很有道理。”

“除此之外还有几点:他是一位中年人,头发是灰白的,而且最近理过发,头发上抹过柠檬膏。以上这些是通过对毡帽衬里下部的细致检查推断出来的。借助放大镜,我看到了很多被理发师剪过的十分整齐的头发楂儿。这些头发楂儿粘在了一起,还散发着一种十分特殊的柠檬膏的气味。至于帽子上面的尘土,你也看得出来,并不是街道上带有砂粒的灰尘,而是房间里面特有的那种棕色的绒状尘土。这说明,这顶帽子多数时间是挂在屋子里的。另一方面,帽子衬里的湿迹十分清楚地说明,帽子的主人经常大量出汗,所以说,他不会是一个身体锻炼得很棒的人。”

“可是他的妻子——刚才你说过,她已经不爱他了。”

“这顶帽子有好几个星期没有刷洗了。亲爱的华生,假如我看到你的帽子上面堆积了一个星期的灰尘,而你的妻子却毫不理会,就让你这样外出,我恐怕你也十分不幸地失去你的妻子对你的爱了。”

“可是,他也有可能是个单身汉啊!”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当天晚上他要把那只鹅带回家,作为一件表示友善的礼物献给他的妻子。你要记住系在鹅腿上的那张卡片。”

“对每个问题,你都给出了答案,可是你到底是如何推断出他家没有煤油灯的呢?”

“一两滴烛油,可能是偶然滴到帽子上的。可是当我发现帽子上至少有五滴烛油时,我认为,每一滴烛油都一定是由于帽子经常与燃烧的蜡烛接触而滴上的,这是不容置疑的。比如说,主人晚上上楼时很有可能是一只手拿着帽子,另一只手则拿着烛油不断流下的蜡烛。无论怎样,他都不可能从煤油灯上沾上烛油。现在你相信我的推论了吧?”

“太棒了,你的脑袋真是太聪明了,”我笑着说,“但是正如你刚才所说,这中间并没有什么犯罪行为,只是失去了一只鹅,除此之外,并没有造成任何危害,所有这一切看起来都是白费力气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刚要回答我,突然,看门人彼得森推开门跑了进来,涨得通红的脸上带着一种由于惊讶而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

“鹅,福尔摩斯先生!那只鹅,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

“嗯?那只鹅怎么了?难道它又活了,拍着翅膀从厨房的窗户飞出去了?”为了更清楚地观察这个人激动的面孔,福尔摩斯把坐在沙发上的身子转了过来。

“快看,先生,你看我的妻子从那只鹅的嗉囊里找到了什么!”他伸出手来,只见一颗闪烁着夺目光辉的蓝宝石出现在他手心里。这颗蓝宝石比黄豆略小一些,可是晶莹剔透、光芒四射,就像一道闪电在他那黝黑的手心里闪烁。

歇洛克·福尔摩斯带着嘘声站了起来。“天哪,彼得森!”他说道,“这的确是一件秘藏的宝物!我很想知道你发现的东西是什么。”

“这是一颗钻石吧,先生?一颗宝石。用它切玻璃就像切油泥一样。”

“这可不是一颗普通的宝石,而是那颗名贵的宝石。”

“该不会是莫卡伯爵夫人的那颗蓝宝石吧。”我喊了出来。

“一点儿不假!因为我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关注《泰晤士报》上有关这颗宝石的报道,我想我应该清楚它的大小与形状。这颗宝石绝对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宝贝,它的内在价值只能粗略估计。可是,悬赏中所给出的那一千英镑的报酬一定不超过这颗蓝宝石市场价值的二十分之一。”

“一千英镑!我的上帝!”看门人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然后瞪大双眼来回注视着我和福尔摩斯。

“那不过是赏钱而已,我还知道,伯爵夫人出于某种感情方面的考虑,只要能找回这颗宝石,她就是把一半的财产分给别人也会心甘情愿的。”

“假如我没记错的话,这颗蓝宝石是在‘世界旅馆’里面丢失的。”我插了一句。

“确实如此,是在五天以前,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日。约翰·霍纳,一名管子工,被指控从伯爵夫人的首饰盒中盗取了这颗蓝宝石。由于他的犯罪证据十分确凿,因此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提交法庭处理。我想,这里还有一些关于这件事的记载。”他翻弄着那堆报纸,目光扫视着每一张报纸上面的日期,最后,他把其中一张报纸拿出来对折了一下,接着就念起了下面这一段话:

“‘世界旅馆’宝石盗窃案。约翰·霍纳,现年二十六岁,管子工,因在本月二十二日从莫卡伯爵夫人的首饰盒中盗窃一颗贵重的蓝宝石而被起诉至法院。旅馆服务员领班詹姆斯·赖德对此有如下证词:案发当天,他曾与约翰·霍纳一起到楼上莫卡伯爵夫人的化妆室里焊接壁炉上面第二根已经松动的炉栅。他与霍纳在化妆室里逗留片刻,便被召走。等到他再次回到化妆室,发现霍纳已经离开,而梳妆台也已经被人撬开,有一个摩洛哥小首饰盒放在梳妆台上,而里面却是空的。事后,人们才知道伯爵夫人习惯将宝石放在此盒内。赖德当即报案,霍纳于当日晚间被抓获。但是,警方从霍纳身上以及他的家中均未搜到宝石。伯爵夫人身边的女仆凯瑟琳·丘萨克发誓说自己曾听到赖德发现宝石被盗时的惊叫,并且可以证明她跑入房间时所看到的情况与上述证人所述完全符合。B区警官布雷兹特里特证明,霍纳在被捕之时曾奋力反抗,并且用最强烈的言语申辩自己是无辜的。鉴于过去有人证明他曾经犯过类似的盗窃案,地方法官拒绝对此事加以草率处理,现已将此案提交巡回审判庭。在审讯过程中,霍纳表现得十分激动,在判决的时候竟然昏厥,因而被人抬出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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