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阳提议让默生搬到他家去住,给默生提供一个更好的复习环境。“我在北大等着你,你要是没考上就等接受我暴风雨般的复仇吧。 ”泽阳嬉笑着这样威胁。
自从搬到了泽阳家里,默生就承担起了给他做早饭的职责。泽阳的父母长年在国外出差,他的早饭从来都是在外面解决。 默生知道以后,就毫不客气的买了牛奶香肠,成为了泽阳的专职厨师。默生因为常年自己做饭而练就的一手好厨艺也叫泽阳赞不绝口,他就像一个馋嘴的小孩,天天喊着要吃这个要吃哪个。 默生也乐意给他做,虽然高三学业繁忙,但是每天看着泽阳狼吞虎咽的模样,他也因为自己终于有了价值而感到万分的欣慰。
泽阳的卧室有一面巨大落地窗。 清晨,默生总会早早的拉开窗帘,让初生的朝阳把那些温润的光线投射进来。细碎的光散落在泽阳好看的脸上,给青春男生刚开始生出的胡须镀上一层恬淡的金黄,柔软温馨,叫人忍不住想去亲近。 还在梦乡里的泽阳发出莫名的呢喃,眉头舒展,面带微笑。他一定是在做着美好的梦吧。默生倚在窗边,静静地端详他,这样想着。
默生开始越来越喜欢清晨,特别是太阳升起的一刹那。 当黑夜终于过去,白天来临,光芒万丈照耀大千世界。默生的心总会在这时候变得异常平和。朝霞的颜色比晚霞更加清晰,更加鲜明,那些阴暗晦涩浑浊黑暗都在破晓的一刻纷纷退却,心里泛起大段美好的憧憬与希望。
高考倒计时300天的时候,班主任买了一个巨大日历,叫泽阳挂到教室的后墙上。放学以后,泽阳搬着一张桌子跑到了教室后面,踩着桌子往墙上钉钢钉,默生在一旁静静地看,金属碰撞的声音充满整个教室。
默生,挂历递给我。 ”
默生把挂历递了上去,泽阳伸出手去接。突然,沉重的挂历掉了下来,巨大的力量拽了泽阳一下,他一个踉跄没站稳,从桌子上摔了下来。
“啊! ”
“小心点! 没事吧你? ”
“嘿,没事没事,我这么健康强壮的人,摔两下没关系的。 ”
“慢点,小心别伤了。 ”
“真没事,快点弄,我都快要饿死啦。 ”
“嗯。 ”说着默生把挂历再次递到泽阳手里。
泽阳忍着左臂的疼痛没有说话,赶快把挂历挂到了墙上。
在马上就要高考的时候,默生的母亲强迫他搬回了自己家里,泽阳嬉笑着跟他送别,抬起右手使劲地挥舞。
再然后,泽阳就开始不再出现在学校里。 默生听说他的父母从国外回来了,泽阳说要陪陪他们。 反正已经保送了不需要高考,他的活动便不再受学校的约束。
默生因为马上来临的高考心神不宁,天天满脑子只剩下了学习。偶尔跟泽阳发短信,也聊不了几句就被泽阳逼着去做题。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行进着,平静安稳顺理成章。似乎美好的明天马上就要不期而至,幸福的大学生活马上就要来临。
直到,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
默生兴奋地拨出了泽阳的电话,嘀嘀声过后,传来低沉虚弱地问候。
“喂? ”
“泽阳,我考完啦。 ”
“嗯,怎么样? ”
“还行吧,我英语砸了,别的都还行,北大应该……差不多吧。 ”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问题。 ”
“嗯……我现在去你家找你? ”
“……来医院吧,我在医院里。 ”
“医院? 怎么了? ”
“你来就知道了。 ”
骨癌,是指骨骼系统罹患肿瘤或来自器官的转移性病变。 患部疼痛,关节与肢体有局部肿块及肿胀。 患部肢体远端会有麻木感,发生病理性骨折或变形。
骨癌患者的平均存活时间为7到12.7个月。
骨癌算严重的病么,也许吧。只剩下几个月的存活时间,要忍受巨大的痛苦,要经受难熬的化疗。
在被诊断出骨癌的一刻泽阳就开始想,让自己早些死了吧。早死早解脱。不用承受那些巨大痛苦,不用拖累自己的亲人,不用让别人担心。
不用让默生再见到自己。
泽阳不想让默生看见这个样子的自己。 苍白的脸消瘦到只剩一张皮贴在骨头上,头发早就掉光了,一直带着医院那顶丑陋的帽子,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健壮的肌肉早都萎缩不见了,身体开始变得枯瘦如柴起来……总之是没脸见人的样子。
刻意拖延了那么多天,最终还是没法躲开。
默生急促地推开病房的门,沉重的金属门板发出低沉的响声。
“来了,坐这边吧。 ”
“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啦。 ”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呢。 不过我这病房位置好,每天的阳光总是第一个照到我的床上哈。 ”
“你可得替我把北大最漂亮的美女追到手啊。 ”
“对了,把你的同学录给我,我给你写,以后不许忘了我。 ”
“哎……不许哭……不许哭啊你…………”
六
六月份的天空是一种浅色的蓝。 调和过的天青色彩,更偏向白的一边,柔软的好似公园里孩子手上拿的棉花糖。阳光被转成了一种绵软的线条,和煦地洒在学校操场边茂密的香樟树上。树叶间透出斑驳的光点,在地上形成零散的亮斑。水泥地被烘烤过一整个上午之后散发出温暖的热度,水滴在上面马上就蒸发不见了。
于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落下的眼泪也就像那些细小的水滴一样,一下子就融进了空气里,不动声色地,把悲伤延伸得很长。
学校贴出了今年考上北大清华的学生名单。 第三行第二个分明写着夏默生三个字,而这个名字的右边,写着大大的,方泽阳。
默生定定地站在公告栏前边,怔怔地盯着上面的蓝底白字。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最终还是没有超过你,最终只不过是达到了和你一样的高度。
可是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你难道忘记曾经那些美好的日子了么?你难道忘记我们曾经的誓言了么?你难道忘记我们曾经的约定了吗?
一起去北大,一起开公司。你当董事长我当总经理,成就世界上最伟大的企业。
第一步我做到了。 可是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你怎么能够这样。
怎么能这样。
这么阳光,这么开朗,这么热情。这么和善,这么青春,这么活力无限。这么无私地奉献着自己的友谊,这么高尚地给予别人救赎。
像天使一样的,能够散发温暖阳光的人。
怎么能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风凛冽地吹过,在这炎热的夏日带来一阵清凉。一片翠绿的香樟树叶被风席卷到了天空上,盘旋飞翔。太阳光明艳地打在上面,叶脉清晰可见。仿佛还能看见里面流动的血液和不忍逝去的生命。
可它就这么轻飘飘地飞走了,不受控制地,无法阻挡地飞走了。它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一片明晃晃的亮光之中。它是飞到太阳上去了吧,那里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天堂。
七
夏默生,生于11月,有着典型的天蝎座性格。性喜静,意清幽,爱之切,怨亦深。
恩怨分明,黑白绝不混淆,不擅长疏通改善人际关系,更不善于有效地表达澄清自己,于是喜欢孤独,享受孤独,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方泽阳,生于8月,是典型的狮子座男生。博爱,充满阳光和能量,威严,宽厚而且高傲,风度翩翩,引人注目。 虽然看来粗枝大叶,但却是绝对的王者,具有强大的领导力。
完全相反的性格决定着两个人本来应该完全对立。 可由于一些不可知的奇妙因素两个人却相处得水乳交融。
蝎子慵懒地趴在月色下,慢慢地摇动着自己的钳子。 他把自己深深隐藏起来,让别人无法看清,无法了解,无法掌握。月光在漆黑的壳上凝成了一种肃杀的冰冷,让其他的一切敬而远之。
狮子则高傲地行走在阳光下,轻松自在地踱着步子。他高大伟岸,阳光向上,高傲得让世界臣服。太阳给一身的漂亮的毛发镀上了暖融融的金色,让其他一切生物心生向往。
只有狮子能够融化天蝎冰冷的内心, 只有天蝎才能平息狮子的骄傲。 一阴一阳,一水一火,交相辉映,水乳交融。
在西方传说中,天蝎和狮子是坚固的盟友。 天蝎神秘、睿智且感性,狮子积极、勇敢、顽强且盛气凌人,两者的结合会产生一种令人恐惧的力量。
那是能够主宰世界的力量。
雪光之路
胡颖怡
一
下雪了。
漂亮的。 干净的。 纷纷扬扬的六角形花瓣。 不急不缓,顺着风声划出的边线落到它该去的角落。 有一些飘在车窗上,将乘客向外憧憬的眼神改变成模糊的白,又被温度融化成水汽晕开,在暗色的天空里消失了踪迹。
时间停泊在北海道古老的光影里。那些曾经存在过的笑容和誓言,或者被掩藏的慌乱和迷惘。 一切都没有改变,却仿佛在一场雪之后逃离出视线的追逐。
什么都看不清。 什么都是一片茫茫的灰白。
失去了分辨某些东西存在还是不存在的能力。 忘记了怎样珍惜。
如果就是因为这样,让你忽略了我认真的爱情。
“叮——”
车门开启的一瞬间, 刚刚还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的上班族们倏然清醒蜂拥而出——身处全世界最准时的交通运输系统, 几秒的时间也能造成赶不上车或者没能及时下车的尴尬。
冷冬的早晨里难得的嘈杂。
泽川尽可能深地把自己埋进大衣柔软的质地中央,双手抓紧背包肩带,静静注视着人们以各种姿势被推搡出门,分流去赶另外的车头标记『JR』的新干线。暖风机呼呼的声音聒噪着,和拥挤的场面搭配在一起,显得仓促可笑。
好像加油打气似的。
她坐在一旁安静等待,等到空荡的车厢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寂寞在耳边迅速膨胀成湿热的空气。
车门又“叮”地关上。
窗外的风景开始缓慢倒退, 雪花又重新以固体的姿态回到玻璃上排列出奇特的形状,世界越发得白。泽川拿出手机,一个键一个键按得仔细,细白手腕上系着的红线铃铛延续了她手指移动的路径轻轻摇晃。
——熙和。 第六次来北海道,还是我一个人。 小樽的雪很漂亮。 你什么时候才来陪我。
——我很想你。
有时候,那些已经被人类重复得失水风干的句子,其实依然非常温和而美丽。
好比说“我很感谢你”,好比说“我很想念你”,好比说“我很喜欢你”。
其实依然,非常令人感动。
那些句子我们不是没有欣赏过,也不是不想欣赏。只是太过习惯。已经太过习惯。 习惯到渐渐忘记要去体会它们的温和和美丽。
习惯到,渐渐忘记,这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里,再简单不过的含义。
玻璃上用手指抹去雾气留下的人名,笔画尾部拖出一条长长的水印,又逐渐被蒸发掉。
直至恢复成从未存在过的彻底。
——横。 折。 竖。 折。
熙和。
二
绳门帘被无声挑开,吉井先生惊讶地打量两天来的第一位客人。
盛大的札幌雪祭吸引了几百万人前来观看, 创下的纪录让城市的名气达到了顶峰,同为旅游胜地的小樽亦沾了不少光。 然而,越是热闹的地方,静时就越寂寞。
比起传统的清酒和鱼腩, 习惯了灯红酒绿的人们显然更加热爱威士忌搭配香烟的味道。在马天尼搭重金属的接连冲击之中,吉井先生的和式居酒屋不可避免地冷清下来。
他不由得对这个安静的年轻女孩子多注意了几眼。
个子不高,白色的长风衣裹在清瘦的身体外面本来就有些宽大,她自己却还嫌不够似的把整个人都藏进去。 眉眼是难得的漂亮,墨黑瞳孔透出清亮的水色,让人直看进她的心里去。像是走过很远的路,唇角的线条紧绷着,脸颊微微潮红,却没有过多的疲惫。
她的目光掠过一排木质高脚凳,在酒柜前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向墙面上裱了木框的旧照片。 那眼神的程度够不上欣赏,而确实带着无法名状的惊喜与兴奋。
这样的人啊。
这样的,是怎样的人?
吉井先生为她端上一瓶清酒一盘秋刀鱼, 和气地笑着,“小姐一个人离家来旅行啊。 ”
女孩点点头,继而又想到什么似的把头低下去摇了摇。
像是有心事的人。吉井先生会心地拍拍她的肩膀,“对不起,老人家一时好奇问得多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
对不起。 你不要放在心上。 有一个时刻身体接受了类似的柔软摩擦。
是许久不见的善良。
仍然沉默着,她的唇边却隐现了笑意。 拉开背包拿出纸和笔,一笔一画地写了几个字。
——我刚离开医院,只是想散散心。
原来是不能说话的人。
惊诧的同时吉井先生也不由替这个纯净的女孩子感到惋惜。 所谓现实的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带来无法挽回的伤痛或者遗憾。
因为不能改变的事实而造成的,大大小小的伤痛和遗憾。
泽川。 泽川浅夏。
黑色头发,细瘦身形。 有一双格外漂亮的眼睛。
泽川是笑起来非常动人的女生。偏爱白色。白的大衣,白的背包,白的球鞋,人也白白的。 好像特别怕冷,在开了暖气的屋子里还是坚持穿着大衣。
泽川是东京出生的孩子,家中唯一的血脉。听力良好但是不能说话。十岁的时候父母过世,被接到姑姑家抚养成人。 没有上大学。 在一家和式居酒屋里打工。
泽川把所有的工资都拿来充当路费。 每到休假就乘车出门, 在全日本横冲直撞。非常熟练,已经可以把奈良县当作东京都一样地来来回回。最喜欢的是北海道。
泽川不习惯停留在人多的地方,面对自己不熟悉的事物会手足无措。吃生鱼片不要芥末。拿酒杯的时候用无名指托住杯底。“交谈”时措辞小心翼翼,字迹十分的好。
以上。
“为什么这么喜欢旅行呢?”应了自己所说,吉井先生的好奇心一直没能得到满足,不断提着新的问题。
——我想要,多接触外面。 这样我就不会害怕。
“那,为什么是北海道? 为什么喜欢北海道? ”
——在这里的生活很快乐。 同熙和一起。
名字留下的位置,墨水印记明显浓重了许多。
熙和是谁?
泽川给他看自己放在钱夹里的照片。 男生穿白色的衬衫长裤站在沙滩上,人高,肩头瘦削,颀长俊秀。 笑容亮得耀眼。 眼睛是和泽川相近的墨黑,温和清澈。
也是这样好看的人呐。
——他。 笔迹顿了顿,慎重但是坚定地写下:
——是我喜欢的人。
三
小樽是一座美丽浪漫的城镇。
紧邻着札幌,而迥然不同。这里没有森然矗立的摩天大厦。没有明亮刺目的七彩霓虹。 没有清新精致的国立公园。 没有闷热拥挤的温泉会馆。
这里有大片大片中世纪欧式的低矮楼群。夜晚沿街亮起无数温暖泛黄的油灯。
铺满整条小樽运河的十五万支蜡烛球。 朝里川每家旅馆外悬挂写着“汤”的门帘。
柏原姓的少年曾在这里撩起了万千粉红甜美的春怀荡漾。
到了冬季丝毫不减美好。
泽川买了玻璃烛火放在河的中央,光点顺流而下。
熙和。 你快要来找我了吧。 又要把我带回去吗。
这次还是不行么。
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