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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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集上,二卒跑进赶集的人丛中。
玉镯跟金环、槐花兴致勃勃地看着各种小商品,但购买非常谨慎。卖主也不急,知道大伙都没啥钱,看着几个少女在眼前晃,也挺养眼。
玉镯看中一面小圆镜子,拿起来仔细看。二卒跑过去,又退回来,他也看中了这面小镜子。
“多少钱?”
“两角。”玉镯手里只有一角钱,只得惋惜地放下。
二卒拿起来:“能便宜点不?”
“这已经是最便宜了,再便宜,俺就赔本了。”二卒仔细看小镜子,能从镜子里偷看到玉镯。玉镯一开始没发现,等她发现,很不好意思,急忙拉着金环和槐花走了。
“小伙子,不买就放下吧,姑娘走了。”
“啥?”
摊主笑:“你在镜子里偷看人家姑娘好几眼呢。”
二卒大囧:“俺没偷看!”
“那你干啥拿着不撒手?”
“俺、俺在琢磨咋做的,回去俺也做一个!”
“净说瞎话。你手里捏着钱,为啥自己做?”
“这钱是队里的!糟了!”
二卒想起要给花牯抓药,放下镜子,急忙跑了,正是玉镯她们离开的方向。摊主更坚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还说不是,这不,追姑娘去了。买镜子来,买镜子,大姑娘照了变仙女,小伙子照了添威风!”
二卒从玉镯身边跑过,可惜他们还不认识。老贼头咬着油馍迎面走来,一把揪住他:“二冤种,跑啥哩?是不是你爷翘辫子了,报丧去呀?”二卒挣扎却挣不开,忽然冲老贼头身后喊:“石匠叔,快救俺!”老贼头一愣神,急忙转身,四处寻摸,哪里有石匠的影子,知道又上当了。回头再找二卒,二卒已经跑进公社兽医站。
玉镯:“逛得差不多了,咱回吧?”金环:“回。”
老贼头还频频回头,琢磨要不要去兽医站揍二卒,玉镯她们迎面走了。玉镯早看见老贼头,想避开,但老贼头走路晃晃的,还总回头,她避了几次没避开,差点撞上,最后幸好擦肩而过。俩人都吓了一跳。
玉镯嘟哝:“咋走路嘛,也不看着点。”老贼头怒:“你瞎呀?”玉镯和金环想跟他吵,槐花拉开她们:“算了算了,瞧他长那样儿就不像好人。咱们别跟他一般见识。”三个姑娘气哼哼地走了。“个小骚妮儿,走路不带眼睛,想男人呢?也不打听打听俺是谁!娘的!”
玉镯她们三个从西庄村口走过。玉镯不由向村里看了几眼。
金环提醒:“哎,玉镯,这就是西庄!”
玉镯装没听见。槐花建议:“进去看看?”
“俺不去。”
“俺口渴了。”
“俺回集上给你找水。”
“傻不傻呀?(对槐花)俺陪你进去。玉镯,你不去,就留这儿等俺吧。”金环和槐花说走就走。
玉镯犹豫。三豹拎着镰刀气势汹汹地过来,嘴里还念叨:“看俺不砍死你!看俺不砍死你!”玉镯吓坏了,急忙追金环和槐花:“等等俺!”其实,三豹是要砍那条咬了他的蛇。蛇已经被钉在树上,三豹挥舞镰刀狂砍。
玉镯和同伴虽然进了西庄,却不知二卒家在何处。她们四下打量,想找个人问路,可大中午的,没人出来。
“你不知道他家在哪儿?”
“俺头回来,咋知道?要不,咱走吧?”
“来都来了,哪能这样回去?”金环看见远处的场院,“走,咱去场屋问问。”
老怪物从场屋里出来,向村口打量:“这个小怪物,咋还不回来?”
二卒没回来,三个姑娘却走了过来。老怪物都不认识。
金环上前:“老爷爷,俺打听个人家。”
“打听谁家呀?”
“打听……(回头问玉镯)他叫啥来?”玉镯造了个大红脸:“别问了,咱跟老爷爷讨口水喝就走吧。”
“不中!叫啥?”
“二卒。”
老怪物乐了。
二卒家院门开着,院里没人。玉镯她们三个过来,有些紧张。金环敲门,没人回应。她又敲敲:“有人吗?”还是没人回答。
槐花:“家里没人。”金环和槐花有些失望,玉镯却轻松了很多。槐花:“咱还进去吗?”金环:“咱是来看人的,没人进去看啥?”“这样才好,看到的更真。”玉镯率先进去了。金环取笑她:“呀,刚才谁说不来哩?现在咋恁急?”
玉镯根本不为所动,四下打量院子。金环和槐花跟进去。
三个人看着院子还没搭完的炉灶,很不理解。
堂屋的门开着,屋里也没人,更没啥值得偷的东西。玉镯她们走到门口,习惯性地敲敲门,自然无人回应。三个姑娘走进来,四下打量:“呀,比你家可穷多了!”“那能比嘛,玉镯可是咱队的公主呢!”玉镯不理她们俩的玩笑,只顾着看。
金环进了大卧房:“呀,看,粮囤子!呀,假的?!”
还没来得及伪装的假粮囤子就那么大咧咧地摆着,像一张大嘴在嘲笑玉镯她们,令玉镯有些尴尬。
金环很生气:“这个二卒,太不实诚了,做假粮囤子骗人!”玉镯轻声说:“也不能这么说吧,谁家不都这样?”两个同伴明白,她们婆家和娘家为了娶媳妇,的确也是这样干的。
槐花:“可、可面儿上也得过得去吧?就这么敞着,笑话人哩!”
玉镯:“人家又不知咱今天来。”
金环:“就是。他们要是知道,还不得借粮盖上?”
“就算咱不瞅粮囤子,他家也真是太穷了!屋破不说,粮少也不说,还啥啥家具都没有。咱队在公社虽然数不上,可随便哪家,日子过得总要好过他家。”槐花说得对,玉镯也没啥好说的。
“呀,线衣!新打的!”金环从铺上拿起一件线衣,在玉镯身前比划,“正合身!”“说不定就是给咱玉镯打的呢!”玉镯脸又红了。
“一定是!换上换上,咱穿着回去!”
“不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肯定是给你打的!你穿回去,还省得他们送一趟了。”
金环和槐花动手扒玉镯的罩衣,要给她穿线衣。
玉镯推拒:“不中!人家连门都不关,咱别让人以为来小偷了。”
“嘁,他家穷的连个屁都没有,有啥好偷的。”
“真别闹了。咱喝口水就回吧。传出去,不定把俺说成啥样了呢。”
三人出来,继续琢磨那个没搭完的炉灶。
金环:“他家灶间有炉子呀。这是要干啥?”
槐花:“他有哥吗?”
玉镯想想,点点头:“有吧。”
“一定是他哥分家哩,搭个灶自己开伙!”金环和玉镯点点头。
疑惑解决了,三个人感到口渴。找到水缸,金环把瓢递给玉镯。
“你先喝吧,俺没恁渴。”
“这可是到你家了,你连瓢凉水都不请俺喝?”金环一本正经兴师问罪的样子,把玉镯逗笑了,槐花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玉镯红着脸接过水瓢,从缸里舀水递给金环。金环不接水瓢,庄重一揖:“(戏腔)多谢小娘子!”说完转身就往外跑。
金环笑着从文渊家院子里逃出来,槐花也笑着跑出来,玉镯追出来,把瓢里的水泼向她们。根本泼不着,只是作势而已。玉镯把瓢放好,把院门关上、钌铞挂上,去追她们。少女的笑声在胡同里流淌。
文渊跟着老怪物急急往家走,三马四象都落在后头了。
“真是那闺女?”
“不会差,眉眼儿里有她爹的模样。俺跟他爹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快回去看看吧。”
老怪物拐弯回了场屋,文渊拐进胡同。
文渊走到门口,刚要推门,又收手:“谁关的门?”匆匆赶到的三马和四象都摇摇头:“咱家屁都没一个,不值一偷,谁费劲关门。”“完了,你二嫂来过了!”
文渊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好像玉镯还在似的,弄得三马四象都有些紧张。文渊看看院子,没见异常,只是水瓢扣着,不似惯常瓢口朝上。文渊突然想到什么,急忙进屋。
文渊直奔粮囤子,只见新打的线衣搭在上面。文渊拿起线衣,泄气:“肯定被你二嫂看穿了!”三马:“啊?俺的工夫白瞎了?!”
晚饭变成了检讨会,文渊摆着饭也不吃,挨个数落:“你们知不知道后果多严重?啊?玉镯看到咱家穷成这样,万一不嫁了,上哪儿再寻个媳妇去?啊?”孩子们也面对饭碗不敢吃。
“老二,不是让你看家吗?你不在家守着,跑哪儿去了?”
“花牯病了,三爷让俺去抓药……”
“你是要花牯,还是要媳妇?啊?”二卒知道现在不是说理的时候,索性闭嘴。
“老五老六,不是让你俩放哨吗,你俩放哪儿去了?啊?”
“俺……”
“你咋了?”
“三豹把俺撵跑了……”
“这叫脱岗!打仗的时候该枪毙!”文渊给了五炮一筷子,“还有脸说!你干啥去了?”
“找俺师傅去了。”
“石匠收你做徒弟了?”
“没收,俺有空就去学。等俺学成了,把老贼头家一个个都打服!”
“你还有理了!你二嫂要是跑了,你能打回来一个吗?!”五炮知道不能,不说话了。
文渊余怒未息,扫视一圈,看看还有谁没骂到。好像没谁可骂了,除了自己。
“咱西庄多少小儿打光棍,你们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寻下一个,要是看家看跑了,以后再不给你们寻了,你们几个兔崽子就打一辈子光棍吧!哼!”
秀秀倒没那么担心:“是咱的,跑不了,不是咱的,求不来。真要是黄了,就再寻一个呗,多大点事儿。”
“你以为抓小猪呢?咱西庄本来就条件差,老二又是条件最差的,能寻下玉镯,不知费了俺多少口舌,还有烟卷,再寻一个?哼,除非日头西升。”
“玉镯爹不是个队长嘛,不会说话不算吧?”
“土生还是支书呢,他啥时候说话算过数?”
秀秀叹息:“已经这样了,还有啥法?听天由命吧。吃饭,都吃饭,早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