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过后,二卒回到家里,新军一起来了。二卒摆弄着那枚随身带着的“卒”,新军坐在凳子上抽烟,玉簪补衣服,都沉默着。新军扔了烟头,玉簪又递给他一颗。
“你咋不跟俺说一声呢?”
新军抱怨二卒的竞选演说未经事先商量,弄得他也大感意外、措手不及。
“说不说,也只有这法,要不大伙能信?”
二卒没撒谎,那些话,的确是事到临头被逼出来的。
“可……这到底是谁说了算?”
二卒的玩法的确不同以往,新军一时难以理解。
“大伙说了算,俺只管干事。”
这个原则是二卒琢磨多年总结出来的。
“总这么有人别着腿,你咋干事?”
新军不知道,学者们早说过,民主是低效制度。
二卒也不知道这句话,但他知道这句话的后半句,虽然不是听学者说的,而是凭直觉悟的:“没人别腿,俺也会跑沟里。这是保护俺哩,要不,你看俺能干三年不?”
玉簪怀疑:“你这样干,跟咱走得近的人能高兴?”
“当老一,远近就得用规矩重新量。咱俩也得订规矩,家里事你管,村里事你别管。”
玉簪白了二卒一眼:“就你能!”
新军能想象出可能会发生什么:“有必要恁绝吗?”
“有!俺来回想这个理,把前面一届一届都琢磨透了。农民想啥?反对啥?咋才满意?农民干了农民得,农民干了你要得,绝对弄不清;光跟自己人走得近,叫别人吃亏,更弄不清。不廉政,就不稳定,不稳定,就不发展,不发展,就不团结,不团结,就不富裕。当支书得能干事、能吃亏、带头干事、带头吃亏,群众才满意,你才能干下去。”
二卒这一大套,把新军和玉簪都听呆了。
“你啥时候琢磨的?”
“一直在琢磨。比如你俩跟俺包一个工程,总共二百九十块。咋分?俺拿一百,你俩肯定觉得亏,你俩一人一百,俺要九十,你们觉得不亏,还会跟俺。不仅你俩,别人也会跟俺。一百个人跟俺,俺就能挣一百个九十。这叫吃亏?当头必须吃亏,吃亏才有人信你、跟你,没人信、没人跟,还当啥头儿?你就是个屁!”
“哈哈哈,中!俺没看错你!”
文渊领着家人去祖坟祭祖,不料香烛受潮,无法点燃。八車骑车去镇上再买,大家坐在坟前聊天,话题还是刚刚过去的改选。
三马感慨:“小时候俺就想,啥时候咱家人能说了算?没想到二哥真说了算了!”
大家笑。文渊也笑,二卒的成就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现在对二卒和缓多了。
秀秀白了文渊一眼:“打俺嫁过来,咱家就是冤种,这回可翻身了!”
“娘,俺有几句话想说说。”
“说!你现在是老一了嘛!”
五炮急着表态:“有啥说的,今后谁让二哥作难,咱一起上!”
小花:“五哥,听二哥说!”
帅有点阴阳怪气:“谁让谁作难还不好说哩。”
大家安静下来,看着二卒。二卒起身,给爹娘磕头。
秀秀奇怪:“不年不节的,干啥?起来!快起来!祖宗还在旁边看着哩!”
“爹,从俺爷那辈儿起,咱家就是冤种。你不爱讲受过啥冤,俺们不是很知道,可俺们弟兄受过啥冤,俺忘不了。三马差点让人淹死,四象耳朵眼里被人塞黄豆,俺爹俺娘上工晚了一点,被打得满嘴流血,俺……俺心里太难受了,真想跟他们拼了。”
二卒的回忆令大家心里都酸酸的。
“可今天,俺必须把这些都忘了,要不俺没法当这个老一。”
这个反转太大,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
秀秀不确定:“你是说,咱还当冤种?”
“不,咱不当冤种,再也不当,但也不当光棍欺负人。”
五炮有点心虚:“人不欺负咱,咱咋会欺负人呢?放心吧,二哥!”
“真就这么算了,那些欺负过咱的人……”
“娘,咱那会儿总想人家放过咱,人家不肯,咱没权,没法;咱有权了,可以放,也可以不放。放,咱就比他高;不放,咱不跟他一般高了吗?”
爹娘兄弟们觉得二卒说得不错。
“二卒说得对,他当了老一,你们谁都别给他抹黑。”
大家对爹点点头。帅一直没吭声。
八車:“大哥,你咋想?”
“搞政治,心不狠、手不黑,能搞长?”
****事件真的给帅留下了阴影,他的话好似泼了一瓢冰水。
“长短俺不计较,俺只怕走错路。”
三马脑子快:“大哥,你是说二哥会被他们反下去?”
“你以为土生他们是吃素的?”
秀秀也开始担心了:“天天让人反,多难受。二卒,不行就别干了,你菜种得多好,万事不求人。”
“娘,他们越反,俺才能干得越久。反俺的人天天死盯着,俺想干坏事都干不成;要是没人反,天天都想跟俺占便宜,俺干不过三年就得下台,还被人骂,连祖宗都被骂。”
大家有些不高兴了。
帅:“哼,我就知道,你说的那些规矩,都是给咱们弟兄预备的。”
二卒苦笑:“不,更是给俺预备的,没规矩,俺也怕管不住自己哩。”
眼看气氛不对,八車买香回来了。
文渊带着家人祭祖。
众人在祖坟前跪下,文渊领祭。
“列祖列宗在上:俺张文渊的小儿二卒当了村支书,是咱村老一哩!咱张家再不是冤种了!永远不是了!”
(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