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兴急忙俯身掀开父亲穿着的布袜,果见脚踝外侧已开始红肿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搀扶着坐在路边一块石上,用手托在红肿处轻轻揉着。过了一会儿再看时,那红肿处不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明显凸起一个包来。郑兴弄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便从身上拿出一块布巾,为爹小心包扎肿胀起包的地方。
不知不觉,太阳已转悠到了他们的头顶,温暖的阳光直射下来,阵阵春寒早已被驱散。望着前面一片青湛湛地发亮的村庄瓦舍屋脊,郑兴对父亲说道:“爹,路不远了,您的脚踝扭伤成这样,儿子背着您走吧。”郑老动了动扭伤的脚,不服气地说道:“要人背着走,不至于到那份上!”说着,强站起身一瘸一拐走了起来,可没走几步,就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见此情形,郑兴赶忙搀扶着父亲站稳脚跟,然后在父亲面前蹲下,让父亲伏在自己背上,用力将父亲背了起来一步步向村庄走去。虽然很是心疼父亲扭伤脚踝,但此时此刻,郑兴心中却陡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虔诚和快感,因为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与伦比的至亲孝道。一瞬间里,他仿佛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做儿子的去尽自己的孝道更值得去投入的事情了。
走过一条弯道时,郑兴停住脚步,问背上的父亲道:“爹,还疼吗?”
“脚不着了地悬在空中,好像不怎么疼了。”
“爹,今后儿子绝不会再让您上山打柴了!”
“那怎么成?过几日爹的脚伤就会好的,伤一好,爹就坐不住,还要上山去打柴。”
“爹,您可不能再执拗了,儿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您去了。今后,您就好好在家歇着,咱家的生活重担由儿子来挑。”
郑老闻听,立刻皱起眉头,厉声反驳道:“胡说你,哪用得着你挑?安心给爹备考,求取功名,才是最要紧的!”
见父亲依然那么执拗,郑兴半天没敢吭气儿,但自己要放弃求取功名这事必须说服父亲,怎样才能说服?郑兴想了想,父亲平时最信奉孔大圣人,倒不如拿孔大圣人的话来说服他,慢慢诱导他转过弯来。于是等了一会儿,郑兴缓声说道:“爹,您不是一向崇拜和敬奉孔大圣人吗,想不想听儿子给爹顺便背几句孔大圣人的经文?”
郑老在儿子背上轻“哦”一声,说:“要是备考章目,你就给爹背吧。”
郑兴将背上的父亲向上托了托,边走边道:“孔圣人有云,孝子之事亲,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这是儿子昨晚背过孔圣人教诲人尽其孝道的几句话。儿子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好,孔大圣人是在教导天下做儿子的,要好好尽自己的孝道,孝敬好父母老人。如今爹年迈多病,儿子已长大成人,怎么忍心让爹整日操劳?”
不料背上的郑老却听得很不乐意,怒道:“别讲这些大道理,孔大圣人即使活到现在,他也不会评说你科考有错。不管怎样,你绝对不能放弃科考,爹的脚伤三五天就会好的!”
郑兴微笑着道:“爹,以往爹对儿子说的每一句话,儿子绝不敢违抗。可爹今日的话,儿子是说什么也不会再去顺从了。”
“你、你说甚?”郑老的身体骤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很显然,他根本没有料到儿子郑兴会如此回应,由于用力过猛,险些从背上跌落下来,厉声训道,“你敢?就是天塌下来,你也不能放弃科考!你爹不稀罕你尽这种孝道!”
郑兴见父亲一时竟怒不可遏,便再不敢多言,只好背着父亲埋头走路,任凭父亲在自己背上喋喋不休地发泄着胸中的激愤。
见儿子半晌缄口不语,背上的郑老怒火中烧,居然在儿子背上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双脚在空中蹬踢着吼叫道:“你怎么不回话?你再不给爹应承下来,爹今日就给你死在这半道上!你放下我!快放下我……”
“爹,爹!别这样,您别这样!”郑兴努力稳住父亲使力蹬踢而弄得摇摇摆摆的脚步,无奈地恳求道。
背上的郑老仍然在不依不饶地折腾着,非要让儿子将他放下不可。郑兴实在拗不过,只好瞅一个方便处蹲在地上将父亲轻轻放了下来。
郑老的双脚一着地,疼得五官移位。看父亲脚踝已是馒头似的伤肿,郑兴很是心疼,他突然记起自己曾看过的一卷《特效秘方》,其中的一则秘方说龙葵根茎乳汁对治疗扭伤肿胀有特效,心想,何不给父亲一试呢?他将这一特效秘方说给父亲,将父亲安顿好,便立刻跑到附近的田埂间寻找这种根茎。
不大工夫,郑兴就从附近田埂上挖到足足一把龙葵根茎回到父亲身边。龙葵根茎呈乳白色,娇嫩,汁多,味道刺鼻,是当地多见的一种野生植物。郑兴用手弄掉根茎上的土,收拾干净,在一块光洁的青石上将其捣碎,强烈的异味便扑面而来,刺激得他的眼睛直落泪。他用手指将浓浓的液汁均匀地抹在了父亲脚踝的伤肿处。
“爹,涂上这龙葵根汁,伤肿处还觉得疼吗?”
“哦,不疼了,还真灵验,爹觉得有一股冰凉的感觉,正在往骨子里渗透。”
听父亲说此秘方灵验,郑兴立刻将所有剩余的龙葵根全部敷在了伤肿处。不一会儿,郑老脸上的痛苦表情便不翼而飞,而郑兴也为自己的尝试成功感到欣慰,他快活地舒出一口气来。
郑老突然说道:“兴儿,爹还要叮咛你一句,千万不能放弃科考,凭你的才学,春闱科考你一定会高中的!”
“爹,您多多保重身体吧,儿子自会努力的。不过,儿子始终想不明白,爹为什么非要让儿子走这条路不可?”郑兴委婉地问道。
“怎的,难道吾儿对春闱科考心中没底,胆怯吗?”郑老一脸肃穆,目光紧紧盯着郑兴问道。
“回爹话,儿子不是胆怯,也不是心中没底,儿子只是觉得,爹一味地要儿子走求取功名这条路,未免有些不大符合咱家的情况。再者,这种弱肉强食的年头,求取功名的路也不是好走的。爹想想,多少年来,有多少人挤在这条路上苦苦追求,可是到头来有几人能够如愿以偿呢?爹不是不知,有的人甚至一生追求,直到两鬓斑白,都不能如愿以偿。”郑兴以诚恳的目光望着父亲开导道。
“你别忽悠爹!照你这么说,只有拥有金钱和权势的人,才配去走科举之路?才能入仕做官?难道我们郑家就命里注定该祖祖辈辈受苦,一代一代被人欺压吗?”话没三句,郑老的执拗脾性就又腾地上来,他紧紧盯着儿子,话语异常激烈地说道。
“爹,您老人家该退一步好好想想,或许儿子尽了最大努力,但也未必会取得功名。况且,正如爹所说,这年头科举入仕,的确是属于那些拥有金钱和权势的人才可以得到,并不是靠你的才学和努力……”
郑老立刻打断郑兴,生气道:“你别劝爹了,说一千道一万,你也得给爹去参加来年春闱科考的!”
见父亲又动怒,郑兴便不敢再提及此事。他低头查看父亲脚踝的肿伤,见肿胀已渐渐消退,小心地将他的布袜拉起,便又去到田埂间挖了一大把龙葵根茎以待回去用,然后背着父亲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