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满脸兴奋,点头道:“说了。他已被折腾得蓬头垢面的,脏兮兮像个乞丐。我问他这些天都在哪里躲着,家人和村里人都很想见到他。他说白天根本不敢露面,一直在介山深处躲藏着,不敢下山,昨夜才偷偷潜回到孝河湾树林子里来。他向我打听那日从场子里逃走之后村里的情形,我告诉他说,在他逃走后的当天下午,德隆叔就一气之下在豆腐坊上吊自缢了,三天后下的葬。郑叔为此悲伤不已,晕病复发,这两天病情突然严重恶化,郑兴为此很是着急。”
众人都凝神听着,山花说着眼角淌出两行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抬手抹去眼泪,接着说:“黑子发誓说,他要是逮着那个不孝子王本根,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我告诉他赵老爷子已纠集一伙人将王本根捆绑了丢进豆腐坊关了惩治,听说要关七天七夜。黑子听我这样说,才消了点气,说他想来看望一下郑叔。”
郑兴神色凝重起来,惊骇道:“他敢在村里露面?这些天县衙不分昼夜来突袭搜捕缉拿,可别惹出麻烦啊!”
山花道:“这些情况,我已对黑子说了,风头正紧,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落到他们的手里。若此时落到他们的手里,他们会打死他的。”
郑兴松了一口气,沉吟片刻问道:“黑子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
山花长叹一声道:“黑子说他这些时日肚里饿得发慌,让我转告他娘备些干粮,今晚深夜时设法送至孝河湾林子里,可他又怕万一不小心出了事连累家人。我说不必他家里人出面,今晚夜深人静时,我跟他娘取了备好的干粮在孝河湾林子里碰面。”
郑兴闻听,顿时心急火燎起来,他望了躺在炕上的父亲一眼,见他此时已两眼蒙眬又昏昏睡去,立刻站起来道:“嫂子,你一个女人家很不方便,这事由我去办。”
山花摆手道:“不必你去送。你爹病得厉害,你还是安心伺候他老人家吧。”
见郑兴垂头丧气很失望,郑妈和紫薇也一时不在跟前,山花朝郑兴诡秘一笑,凑到跟前低声道:“你要真想见黑子,我告诉你,今晚深夜你到魏叔家宅后那片枣林子附近去等,保准你见得着他!”
“为啥要在魏叔家枣树林子附近去等?”郑兴惊讶地问。山花诡秘一笑,眯起眼望着郑兴反问说:“你猜他到那儿做甚?”郑兴凝神静思半天,眼珠一转说:“难道是要跟婷婷枣树林里去约会?”山花满脸喜色,笑了一下说:“还真让你猜着了!”
郑兴听了立刻变了脸色,骂道:“黑子这货色,多会儿都狗改不了吃屎,简直不要命了!他怎么跟你说的?”
山花道:“黑子跟我问起婷婷近来的情况,我如实告诉他说,婷婷不思饮食,整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魏叔魏婶为此也苦不堪言。黑子听了说,他以后要逃到很远的地方去,在走之前死活要跟婷婷见一面,求我设法将婷婷约出,今晚深夜他想跟婷婷在枣林子里会面。”
郑兴摇了摇头,沉吟道:“瞒着魏叔魏婶,我不信你有本事能把婷婷深夜约出去。”
山花深叹一口气道:“黑子从小跟我感情最深,不管我有没有本事,如今他在难中,求我为他做个事,无论如何我也要满足他的这一心愿。”
郑兴神情凝重,想了想道:“山花嫂子,我也知道你对黑子好,可是在这种非常时期,他要约会婷婷让你帮他约出,为安全起见,还是不帮他为好。至于今夜往孝河湾林子里送干粮的事,你一个女人家,深夜往林子里去有危险,有我郑兴在,就绝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风险。”
山花轻轻一笑道:“黑路我常走的,往孝河湾林子里我怕什么?不过,你要想见黑子一面你就送去。至于往出约婷婷的事,用不着你多操心的,我已想好了。”
山花见郑兴听得有些愕然,坐着说了一阵闲话,便起身走了。
是夜,遥远天际挂着一钩残月,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寂静的村庄笼罩在一片影影绰绰、朦朦胧胧之中。郑兴趁父亲昏睡之际,将照料父亲的事托付给紫薇,便从家里出来,穿街过巷,警惕地走进赵家去见黑子娘杏花。黑子娘杏花一听此事,便将满腹悲苦一股脑儿地向郑兴倾诉起来。郑兴听过黑子娘的一番哭诉,不敢多作耽搁,连忙取了早已备好的一包干粮和几件衣服出来,一路观察着四下动静,小心谨慎地很快来到了孝河湾那片林子里。
乌云遮住了月亮,林子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只有各种虫子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鸣叫着。郑兴一进林子有了响动,就隐隐看见一个黑影从密林深处钻了出来。
“三婶,我已等你很久了,你怎么才来?”黑子的声音低沉而郁闷。
“把眼睁大,你看我是谁?”郑兴一边往前走,一边沉声道。
“郑兴?想不到你会来,我只当你跟二愣把我忘了!”黑子凑近郑兴惊诧地说道。
郑兴有些生气,道:“去你的吧,我跟二愣一天念叨你不下一百次,怎么会把你忘掉?那天会场上你打完人立马逃得无影无踪,让我们到哪里去找你?”
黑子沉思片刻,将那日跳出来打人的经过告诉了郑兴。
郑兴知道黑子又冷又饿,便说:“给,这是你娘给你准备的一包干粮和几件衣服,快拿着。”
黑子早已饿得喉咙眼里直往出伸手,他接过干粮包取出一个刚蒸的黄馍,二话不说便狼吞虎咽大口吞嚼起来。郑兴一边瞧着哑然失笑,转眼间,就见三个硕大的黄馍被黑子瞪着眼睛一口气打发进肚里。看着自己的挚友自逃亡以来落得这般惨状,郑兴顿觉浑身彻骨透凉,差些落下泪来。
林子里鸦雀无声,两人席地而坐叙起了别后情形。郑兴将德隆老汉自寻短见和村里发生的诸多不幸之事一一告诉了黑子,黑子听了,竟忍不住蹲在那里抱头小声恸哭起来。
不知沉默了多久,二人才又叙起话来。
不料二人将要分手时,黑子的一句话却让他俩立刻顶起牛来,竟闹得不欢而散。
黑子因心急婷婷在枣树林子里等候太久了,焦灼不安,捺不住性子催促郑兴道:“天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再磨蹭下去路上怕有危险!”
郑兴明白黑子心中的小九九,不客气地道:“近来抓你的县衙捕快村里村外不时出没,你为何还要去跟婷婷约会?”
黑子听了猛地一怔,心想,难道是山花婶子将此事也透露给了他?见此事已瞒不下去,黑子这才不得不干脆地向郑兴挑明。
郑兴对黑子的做法很生气,愤然道:“你不要命啦?在这种非常时期,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风险去见婷婷一面?”
黑子一时被问得目瞪口呆,脸上慢慢起了怒色,望着郑兴大声道:“怎么,我将要离开家乡,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难道连去见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
郑兴见黑子很不理解,怒目相视,只好转了态度缓声道:“黑子兄弟,你别生气。这种时候,你却还要寻花问柳去干这种事,万一正好撞着县衙捕快,岂不落在他们的手里?”
黑子听得脸色大变,两眼瞪着郑兴大声道:“你别管我,你知道我逃身在外,见不到自己的亲人、见不到婷婷有多苦恼!去见婷婷一面怎么是寻花问柳?再说,我就不信正好会落在他们手里,即使真落在他们手里,我也豁出去了,去蹲大牢我也心甘情愿!”
郑兴见黑子难以说服,一意孤行,有些生气道:“你说的是屁话!你这样莽撞不计后果,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的家人、为兄弟们,甚至为你所钟爱的人去考虑吧?”
黑子脸色铁青,变得更加愤怒起来,他不看郑兴,一摆手斩钉截铁地道:“别再啰嗦了,你走,你赶快走!我临别铁定要去见婷婷一面,这是我的权利,谁也管不着!”
郑兴实在忍无可忍,挥手狠狠扇了黑子一耳光,喘着粗气盛怒道:“你这个不识好歹、不争气的家伙,我恨透你了!你走,约会去!我郑兴从此跟你一刀两断!”骂完这话,丢下黑子转身头也不回地愤然而去。
黑子望着郑兴离去的背影,一下愣在那里。
郑兴回到家中还未停稳脚步,全村的狗叫声就连成一片,不由担心起黑子的安危来。灰蒙蒙的夜色里,县衙捕快突然又闯进村来,又是一次拉网式的大搜捕,郑兴的心一直揪着,惴惴不安。
枣树林子里,婷婷一人在那里等得好苦,她始终未等到自己的心上人黑子来跟她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