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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正焦急着,却忽然听得一阵女子惨痛的嘤嘤哭声,从左上侧山峁不远处隐隐传来。郑兴大为吃惊,时近黄昏,这大山深处为何会有女子在悲哭?莫非是有什么冤屈之事?再侧耳细听,那声音仿佛有些熟悉,竟像是紫薇的声音!难道紫薇逃出来真会藏身于此山?循着哭声,郑兴一面用双手拨开前面乱缠挡路的树枝,一面口中喊着紫薇奔过去时,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一妙龄女子手握一根绳子,泪流满面,在一棵大树下正极伤心地坐着悲哭。女子生得眉清目秀,明眸皓齿,肌肤白里透红,穿一件半新红绸缎上衣,淡绿色裤子。从形容体态上看,极像是紫薇,但郑兴左看右看端详半晌,却又不是紫薇。

郑兴好生奇怪,忙上前问道:“你是何家女子,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啼哭?”那女子半天才渐渐止了哭,但她对郑兴的问话却默不作答,郑兴连问了几次她都默然无语,后来见郑兴再三追问竟忽然起身要离去。郑兴连忙上前拉住道:“姑娘你别怕,我名叫郑兴,是为母亲治病上山来采药的,丝毫没有加害于你之意,有何难言之隐,请如实相告,或许我能想方设法帮你的。”

那女子起先还对郑兴心存戒备,甚至怀有敌意,后来见郑兴诚心诚意,不像是坏人,才渐渐打消了疑虑,情绪稳定了些。郑兴问她哪里人氏,为何在此啼哭?女子终于忍不住就又失声痛哭起来,好半天才从极度悲伤中缓过神来。她止了哭,告诉郑兴说,她姓唐,名叫紫娟,家住洪洞县城郊的一个村庄,自幼丧母,去年父亲被征去打仗死于非命,留下她一人苦度日子。她原本与同村一位名叫徐亮的书生相爱,不料由于自己相貌出众,三月三日进城观灯时,灯市上竟被城里一个有钱有势的王员外看上纠缠不已,图谋娶她做妾。当晚便被硬生生地抢了去,她宁死不从,三天之后趁月色连夜逃了出来躲进大山,觉得走投无路,因此才想自寻短见的。

郑兴闻听,不禁为这位名叫紫娟的姑娘的不幸遭遇心中难受起来,感到很诧异,天下竟有如此之巧事?这位女子与紫薇不仅相貌相像,姓名也只一字之差,而且两人的境遇听起来也十分相似。郑兴沉思一阵,道:“紫娟,你可千万别做傻事,既已逃出虎口,就要好好地活下去。你要记住我的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天色已晚,大山深林里猛兽多,你不要乱跑,怕出危险。我还有两个同伴,今晚就和我们在一起,待天亮后我就送你回老家去。”

那女子听说要送她回老家,就又哭泣说她哪里还有家,城里那姓王的恶霸还在差人四处寻找她的下落,万万回不得。郑兴见那女子神情万般颓唐,便道:“紫娟姑娘,既是这样,倒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家去。”那女子用疑虑的目光审视郑兴半晌,才含泪点了点头,只是叮咛郑兴说,她的身世千万不能告诉别人。郑兴问为什么?那女子心有余悸地说,害怕传到那个姓王的员外耳朵里招来灾祸,自己再没有安生日子过。郑兴一口答应了她的请求。

接下来,二人就渐渐谈得很投机了,紫娟心结既已打开,打消了轻生念头,便千恩万谢说郑兴是她的救命恩人,愿把郑兴当作兄长,两人以兄妹相处。郑兴也将自己与紫薇从小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及她的不幸遭遇,说给紫娟听。由于同病相怜,紫娟听得先是激动,接着就忍不住又流了一阵眼泪。她抹着泪水叹道:“听兴哥这么说,紫薇姐姐与俺境遇相似,命运相同。俺倒是很想见见她的,只可惜此时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不能与她相见。”

提到紫微,郑兴不由心情沉重起来,慨叹道:“她不幸得很,不知流落在了何方,也许今生今世永远都不会见到她了。”

紫娟听得,深深地望着郑兴沉默在那里。

这时,天已全黑下来,郑兴又为找不到贤胜和保顺着急起来,他站在高处大声呼喊,依然不见他二人的回应。如何才能与他俩取得联系?郑兴灵机一动,突发奇想,一时竟想到用燃放篝火的办法,于是便从周围拣了些柴草在一个不易发生火灾的乱石堆中燃起来。火声噼噼啪啪响着,火势越烧越旺,郑兴不断往火中添柴,火光四射,霎时间便映红了一大片天空。果然不一会儿工夫,就听到保顺呼喊郑兴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紧接着就见前面山坡上闪出两个身影,循着火光从不太茂密的林木中摇晃着走了下来。

一见面,保顺便满腹抱怨地冲郑兴道:“哎呀呀,你让我俩找得好苦,要不是望到火光,恐怕我俩至天亮也找不到你!”郑兴一笑道:“我才找得好苦呢,你俩转悠到哪里去了?我的嗓子都喊哑了,要不是想出燃放篝火的办法,真就麻烦大了。”

火光下,保顺双手拿着采到的药草望着郑兴,兴高采烈地说:“郑兴你看,要采的药草采到了,这么多,这是铁树叶,这是刺玫根!贤胜大哥的功劳最大,该立头功,要不是贤胜大哥,我可认不出来!回去你可要好好请我俩喝两壶啊!”保顺是个粗人,心直口快,大大咧咧,高兴地喊叫着邀功请赏。他突然发现篝火旁坐着一个陌生女子,先是一愣,接着就脱口惊叫起来:“紫薇?你怎么也在这里,这下可找到你了!”

由于火光耀眼,张贤胜过来也没大注意,这时见保顺惊叫起来,便也才跟着将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这是紫薇?看着看着,却觉得似是而非,便转脸目光迟疑地看着郑兴,问道:“这是谁?”

郑兴扫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紫娟,见她有些诚惶诚恐,想起刚才她的叮嘱,便随口编造了个情由说:“是我刚才遇到救下的一个女子。她也姓唐,名叫紫娟,家中父母双亡,家乡遭了水灾逃难于此,无家可归,就上山来欲寻短见,正好被我及时发现救下,才幸免于难。”

保顺听郑兴这么说,一下愕在那里,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眼,便又目光怔怔地重新上下打量起紫娟来。张贤胜却被这位欲寻短见的女子的不幸身世所打动,一时竟神情凝重起来,望着那女子问道:“你也姓唐,叫紫娟?”那叫紫娟的女子没开口,只轻轻点了点头。保顺就说:“紫娟姑娘,你差些叫我认错。你与郑兴失去的心上人唐紫薇不仅姓名上只差一字,而且两人长得极像。我说紫娟姑娘,既然你父母双亡,家里没有了人,那边又遭了灾,何不跟我们一块回家呢?”

紫娟神情复杂,悠悠转动着一对美丽的大眼睛低头不做声,脸上却流露着一些悲伤的神色。张贤胜用亲切的目光望着她,说:“这位女子你别悲伤,要愿意的话就跟我们一块走,去到郑家给郑妈认个干女儿。郑妈可是个非常善良的大好人,正好没个女儿,这样岂不两全其美!”郑兴闻听,高兴地接口说:“那敢情好,只怕这位紫娟妹妹不情愿呢!”

紫娟依然不做声,却缓缓抬起头来,脸上不知不觉飞来一朵红云。

保顺趁别人说话的工夫,又抱来一抱柴火丢进火堆里,火势蓬蓬勃勃,越烧越旺。大家随便谈论着,不经意间,就把话题转到了采集药草上面来,都说铁树叶和刺玫根这两味药草好难找,即使来到这被常人视为百草汇集的介山深处也不易找到。张贤胜把采到的这两种药草拿在手里说:“你们看,这两种药草各有特点,铁树叶又名朱蕉,它的叶片似剪刀一样,它的枝干像密集的菖蒲,一般生长于背湿之地;这刺玫呢,浑身长刺,叶片很小,呈椭圆形,长在茎干顶端,一束一束的,看上去青翠典雅,一般生长在面阳之处。只要认准这些特点,还是不难采到的。”郑兴仔细看过贤胜手中的药草,然后过去跟放在一边自己采到的比了一下,高兴地说,他采到的药草材质不亚于贤胜他们采到的,贤胜就拿郑兴开玩笑,说秀才上山采药草,是高粱秆上结茄子——天下奇闻。

被漆黑夜色包围的火光下,他们有说有笑、海阔天空地聊着,保顺却不时把目光悄悄投向那个叫紫娟的漂亮女子。虽从郑兴口中得知她的一些身世,但保顺还是禁不住好奇地问这问那。那个叫紫娟的女子与几位陌生人虽是萍水相逢,一时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对他们也初步取得一些信任,但对自己的不幸遭遇却心有余悸,守口如瓶,不肯以实相告。别人谈笑风生,她却愁云满面,泪花在眼眶中熠熠闪动,那个充满恐怖的夜晚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怎么也挥之不去。

红彤彤的火光下,保顺见紫娟郁郁寡欢,眼角挂着两颗泪珠,一怔问道:“大妹子,我看着你愁眉苦脸的,你想什么心事哩?”紫娟低着头声音凄楚地说:“俺什么也不想。”保顺就说,什么也不想怎么总伤心掉泪?紫娟说:“那……那是烟火呛出来的……”

保顺不相信,看着紫娟在那里兀自摇头。

郑兴便道:“保顺,你别修鞋的管起袜子——做到了行市,一个女孩子家遭到如此境遇,怎么能这样打破砂锅问道底的?”保顺顿时意识到自己的不妥,现出一脸歉意,咧着大嘴一笑道:“大妹子,你可别怪我啊,我保顺是城门洞里扛竹竿,直来直去的人,瞧着你可怜,才狗扑耗子多此一举的!”

紫娟觉得保顺果真是个直筒子人,朝他微微一笑。保顺朝她喊了一声:“喂,大妹子你饿不饿?”紫娟说不饿,保顺说怎么能不饿?他早饿得饥肠辘辘,想吃东西了。郑兴这才想起褡裢中还有三块吃食没动。他把那三块吃食拿出来炙烤在火堆边,不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三块吃食四个人你推我让半日怎么也吃不完,剩余的一小块,郑兴就拿着让紫娟吃,紫娟却让保顺吃,保顺怎么也不肯。郑兴说道:“紫娟妹妹,你困在野外这么多时日,哪里能吃到食物,比我们更需要吃食,别推让了,你吃吧。”在众人的再三劝说下,紫娟吃了起来。她吃得很专注,也很香美,保顺瞪大两眼看着她一口口地吃了下去。

燃烧的篝火火势在渐渐收缩,火堆周围已露出一圈余烬,散发着缕缕残烟。很快,黑夜便如同潮水般地从四周向他们无声地漫来,将他们淹没到黑暗之中。火堆熄灭,林子里顿时变得异常阴冷,冷不丁地会听到有野兽的嚎叫声传来。

张贤胜说药草已采到该打道回府了。四人便拿起放在一边的东西和采到的药草,小心照应着紫娟,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黑路开始起身回返。

那晚直到午夜后很久,他们才回到家中。

第二天,郑兴为母亲大山深处采药救回一个欲轻生女子这事,就像风一样很快在村里传开了。人们传说得有鼻子有眼,说郑兴从山里拣回一个美女,不少人都纷纷上门来瞧,觉得这事蹊跷,说郑兴青梅竹马未过门的媳妇紫薇被朝廷选秀选中掠走逃脱下落不明,却拣回一个名唤紫娟的漂亮姑娘来,而且二人长得极像,莫非是上天造就的姻缘?郑妈见着更是格外高兴,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紫娟,紫娟也十分感恩,她被救回后没有离开郑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便渐渐融入了这个家庭,她手脚勤快,什么活都干,对郑妈服侍也十分周到,这让郑妈更为满意。由于紫娟的精心照料,加之又服了郑兴从大山深处采回配制的新药,郑妈的病情因此有了一些好转。

十多天后,郑妈正式认紫娟为干女儿,也遂了自己多年想要个女儿的心愿;紫娟满心欢喜,也愿认郑妈做干妈,心中的愁苦也渐渐释怀。日子,以它固有的节奏在向前走着,郑兴对母亲的一片孝心让紫娟日日看在眼里,很受感动,自然而然她对郑妈也孝顺无比,村人无不称道,把这事当传奇一样在村里到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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