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菜不合胃口”她茫然地问我。
“这是今天我刚从超市买回来的,是泰国大米。”
“怪不得。我是只管狼吞虎咽,根本没注意。那晚上可以别买菜了。”我说着,用餐巾纸抹了抹嘴唇,随后深呼吸,两手叉开随意放在桌面上轻轻地点击,感到心情舒畅无比。
“刚才你做美梦了?”保姆微笑着问我。随后,她开始收拾碗筷。
“没有。我高兴左手终于解放了:”我说着,便本能地举起左手来幅度适当地挥动几下,并说:“感觉确实不一样,不怎么好使劲。”
“你刚好,别那么使劲挥动。”她不无担心地说,一脸惊色。
“没事。”我心里一片晚然。
这时电话铃响了。我猜想那多半是小燕子的,果不其然。她兴奋地告诉我,珍儿不一会儿就到我家,而且还提醒我一定要听她的话,做脚底按摩的时候会很疼,但一定要坚持住,忍耐一下前面就是艳阳天。我说我又不是小孩,这点克制力还是有的,再说我向来不怕疼。她还说她人虽在单位,心直在我这儿,而我则并末对她好言美语,反而奚落她老大不小还这么稚气未脱,一点也不成熟。她听了后是不是生气,我是不得而知。我想尽快结束谈话,她却意犹未尽,絮絮不止,竞问一些琐碎问题,什么午饭怎么样啦,休息得如何啦,甚至还问我现在在千什么等等。我则嗯嗯啊啊,敷衍了事。她当然还免了要对我说一甚亲热话,我则什么反应都没有,一味说她别要孩子气。这样,一直到珍儿到来,她还没个完。连珍儿也接过电话,聊了几分钟。最后,还不过瘾,非要我再听几句不可。“你要好自为之?”“好,好,我的姑奶奶。你还有什么吩咐吗?”“Byc,Bye,吻你。”电话终于挂了,我耳根一清,如释重负,这倒并不足说我讨厌她,实在是因为我对煲电话粥一无兴趣。有什么话,我喜欢面对面说。喜怒哀乐,一日了然,即便相对无语时,从一方的眼神或身上微妙的动作中也可以看个大致。
电话放下去不到半分钟叉响了起来。没想到又是小燕子。
“噢,文久,我忘了告诉你,晚饭我不能过来陪你吃了,单位有应酬。”
我只是“嗯”了一声,不想多言,生怕她接过话荏又扯开不止。
“我不会过来太晚的。”
“应酬很累人的。完了你就直接同家,好好休息。你就别担心我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也不用你担心。我的精力相当充沛。”
“随你便。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话当然是说不完的。不过我得干活了,不跟你聊了。”
“小燕子真有趣。”她说。
“长不大的孩子。”
“那才可爱。”
我无言以对。虽然已见过她几次,但我的感觉还是如初一样,所以我并不想与她多谈什么,显得稳重点好。我要让她感觉我是成熟而稳重的男人。她说她剐从外面办完事回店里,接了小燕子的电话,没喘口气,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过来了。还说小燕子也是她的老窖户,只要是老客户她有求必应,怠慢不得。她身着紫色的羊绒大衣,脚蹬黑色羊皮靴子,不失娇媚、雍容。
看得出;,她是性情中人。大衣一卸,就立竿见影了。她开始讲解脚底按摩的知识,头头是道,如数家珍。我饶有必致地听,却…言不发,只一味颔首。紧接着我们就进入实践。无论她让我做什么,我都不敢有误。
我躺在沙发上,背后垫有靠垫。她用手节骨缓慢有劲地刮我的脚底心,那酸疼几乎是世界上没有的,我紧锁眉心,咬紧牙关,瞬间额头上涔出了汗珠。她让我尽量放松,叫出声来。可我硬挺着不出一点声息,我要在她面前显示我是一个硬骨铮铮的男子汉。
“我做到现在,没叫出声的就数你一个。”末了,她夸我说,脸上笑靥浮现,两只小酒窝特别惹人爱。
“感觉怎么样?”
“浑身火辣辣的,筋骨全舒展开来了。”
“这说明有效果了。今天是第一次,感到特别的疼是正常的,经脉打通了,以后再做那感觉就不会这样疼了。”
“脚底按摩真的能起到健身、治病、疗伤的功效。”
“那当然。这是一门科学。”
这时保姆送来两条热毛巾。我们俩接过来各自擦着。
“小姐要不要喝点什么?”保姆收回毛巾时问道。
“不了。接下来我们下楼去练习走路。完了我得赶紧回店里。今天一上午我不在店里,下午又来这儿,店里有好多事需要我回去打理呢。”
“那你以后每天这个时候到我家?”
“可以。”
她搀扶着我重新坐在了轮椅车上。硝顷,她推我出了家门。保姆替我拿好拐杖,尾随在我们后面。在电梯里我突然想起她的父亲,关切地问她:“你父亲现在还好吗?”
“他恢复得不错。再过两个月拆石膏。我记得你也是这个时候吧?”
“差不多吧。”接着我笑着说:“我们挺有缘分的。”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真的,要是其他人,我倒真不愿意上门服务呢。”
说话之际,不知不觉电梯就到了底楼。出来后,我们径直来到公寓前面的一块不大不小的绿荫草地上。
绿茸茸的草地上非常干净。那一时段,除我们之外,这里竞不见一个人影。安静宜人,偶有小鸟无声地孑然飞掠,瞬间隐没在林间,踪影难觅。平静得出奇,眼前的树枝几乎无一摇曳。天高而幽邃,残片般的云絮宛若是被不经意地画上去的,淡淡的痕迹,仿佛可以轻轻一擦即净。置身在冬日丽阳下,我觉得浑身暖和如临春日一般。
我接过拐杖紧紧地夹在腋下,并支撑在地,就是犹豫不决,不敢借力离开轮椅车,毕竟已有三个多月没着地了。我不眨一眼地看着正前方的一处,那是没目的的,我是在无意识地等待着什么。
“怎么,你在练气功?”珍儿奇怪地问我。
“我不敢——”因羞怯,我没把话说完整。
“来,让我来扶你一把。”
我只是尴尬地微微一笑,并未出声。于是她让保姆帮忙稳住轮椅车,自己则搀扶住我的右臂使力往上支起。我蓦地感到她的力是那么的有劲,我仿佛觉得我的身子是被这力托起的,而并非靠着其他外力支撑。我一点点地极为谨慎地移动着脚步,她寸步不离,耐性地搀扶着我。不一会儿,我额上汗珠涔涔。
“停下来歇歇。我给你擦汗。”
这时她说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她拿出手绢来轻轻擦拭我的额头。对她这一小小的举动,我当时真的是感动不已。我感到周身温暖无比,这温暖不是来自冬口,而是由她的手绢而发。我感觉那柔茸茸的手绢一如感觉她光洁细腻的肌肤,令人舒坦的同时又催人亢奋。除此之外,我还感到我的身体渐渐变轻,仿佛即将要飞起来似的。
我的自信心越来越大,也找到了走路的感觉。
“你放开我,让我自己走。”为炫耀我的能耐及意志的坚强,或者说为了显示我是个铮铮男子汉,我坚定地说。其实,我心里还是希望她一直搀扶我的。我心底里已经对她产生了依赖感。
她慢慢放开手。这会儿,我也不知遵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踯躅几步,控制好身体重心后,就义无返顾,勇往直前了。她伴我在右边走,同时不停地轻声鼓励我,为我加油喝彩。由此我的必头喷然激越,仿佛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我真想立刻把拐杖高抛弃置远处。我这样~口气走了好长一段路。
“好了,该歇歇了。”
“不。再练一会儿。”我十分固执地说。
“今天第一次练,练的时问不能太多,路也不能过长。慢慢来,一点一点地加码。”
我听听很有道理,就不在坚持己见。我停了下来,欣然地抬头眼望四下,又做深呼吸。
“你累了,快坐下歇息。”保姆怜爱地提醒我说。
我亲切地说了声“谢谢”,随后在她扪的帮助下安稳地坐到了轮椅上。
“那今天就这样。”稍顷她平静地说,“我得回店了。”
我心里真的很想挽留她再陪我待一会儿,可嘴上偏偏说:“那就谢谢啦。店里没你也不行,你快去吧。明天你还要来。”
她走了,我久久望着她轻盈臼如的身姿,心里感到莫大的欣慰。但当她突然消失在林子背后时,惆怅感油然而生,我没留住她,这时我才深感追悔莫及。
那一晚,我失眠了,几乎一宿未能人寝。思来想去的,委实一言难尽。
珍儿几乎一天不落登我家门,直至元旦。一过元旦石膏就拆这比预期提前了半个月。我的脚骨伤痊愈得如此之快,想必她的一双巧手功不可没。
那些日子里,我只见她穿了一套藏青色耐克运动服,就像甲壳虫似的一成不变。然而我喜欢看她那样子,说百看不厌也并不为过。在我眼里,她显得分外活泼、矫健,若她挥拳踢腿,那才叫英姿飒爽。她的颜容在服彩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白嫩,娇媚逼人。更重要的是,她自然、纯朴、单纯而不矫揉造作。
虽然与她认识时间不长,而且每天只有一个半小时在一起,但我总觉得我们已相识多年了。较之于小燕子而言,我与珍儿在一起那感觉确实大不一样。与小燕子相处,我必须时时提醒自己心里要有根弦,那不能做,这不能说。而与珍儿在一起,我完全不必拘泥什么或者顾忌什么,也就是说,我的心是开放的。我们的话题就像无轨电车一样,可以自由发挥,随心所欲。畅所欲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是江西婺源人,在家排行老大,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由于家贫,她高一辍学,从家乡来上海打拼,掐指也有八年了。她从当学徒到如今做老板,可称成功人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