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抑制不住悲痛,抱头大哭起来,眼泪滚滚而出。我一边哭,一边不停地痛骂自己:“我太傻了!”
良久,我才恢复平静。
“我前妻她有没有留下遗言?”
“有。她希望家人在若千年后,将她的骨灰抛洒在大海里。”
“她故世的事,她父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如果父母知道她已故世的消息肯定会悲痛欲绝。她甚至连生病的事也没告诉两位老人家。这一切她都不让告诉他们。”
“他们早晚要知道的。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的。”
“只是暂时保密。”
“这怎么可能?她与家人经常保持联系的,一下子没了联系,两位老人会产生怀疑的?”会有。”我觉得律师的话说的太离谱,太不可思议了。我疑惑地盯视着他,突然间语哽了,不知如何言语。随后,他慢慢翻开文件夹子,又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张光碟来。这就更让我觉得蹊跷不已。“你的前妻面对死亡,表现得相当坦然。”他手托举着光盘,用敬慕的口气说,“她是做好死的准备的。这是她临死前制作的光盘。”
“里面储存了什么信息?这能管什么用?”
“里面有她许多身前照片,而且每张照片后面都附有写给她父母的文字。”
“你的意思说,让我把光盘交给他们二老?”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那我还能做什么?”
“对你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你要有耐心去做。”
“你说吧。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这一点我深信不已。你把这张光盘拿回家,以后每星期五晚上九点,你可以通过Emall从光盘中依照顺序发一张照片和一段文字给她的父母亲。”
“我明白了。这样让他们认为他们的女儿还活着。”
“对。我真的佩服你的前妻,她想的有多周到啊!而且她指定由你来承担这项义务。”
“我愿意。”我毫不迟疑地说。
“你的前妻真是英明过人,她没看错人。她对你相当信任。”
“毕竟我们做过夫妻,彼此是相互了解的。”
“可你们已经离了婚。你完全可以不尽这这义务的。”
“是命中注定。不瞒你说,我们一直很恩爱的。要是那时我真的知道她得了白血病,我绝对不会同意离婚的。我尽这个义务,就算是我今生对她的补偿吧,今生补偿不了的,来世继续。”
“你知道,你前妻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我们没孩子。”
“她最大的遗憾是没听到你再婚的消息。”
“这么说,我欠她的那就更多了。”
“所以说,你必须尽早完婚,当然是办结婚登记才算数。这样,好让她在九泉之下也早早享受高兴的滋味。”
“我何尝不想呢。可结婚这事是急不得的,我只能顺其自然。”
“你既然这么说,我也只好再继续等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噢,不,应该是你的前妻望眼欲穿了。”接着,他诗兴大发地感叹道:“多么悲壮凄美的离婚案子啊!真是空前绝后。我想这是无法用语言来写的。”
我让司机将车停靠在一幢老式洋房门口。这是我前妻娘家住的房子。我不知有多少年没光顾此地了,这里我既陌生又熟悉。我因前妻而熟悉此地,因她双亲没接纳我而对此陌生。人生其实就是这般无奈。但一切皆在无奈之中运行自如,如汀水滔滔,不可阻挡。
我下了车后,久久呆立在紧闭、固然不可摧的门前。稠密的细雨依然纷纷,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襟。冷风时静时吹,在我的心骨里时人时没。但我始终岿然不动。
我思绪飞扬无定,心潮起伏不止。我几欲举臂扣门,但双手像挂了千斤重的石砣似的动弹不得。“他们今生绝不可能再原谅我。”“算了,还是不要去惊扰他们的美梦吧。”路灯亮起的时候,我才离开此地。纷纷的细雨在灯光里闪闪烁烁,而光本身却是浑浊的。我没乘车,一路步行。置身在雨中,我仿佛觉得我的双腿不是我的,我的身体也不是我的。心究竟是谁的,也未可知。前妻的音容笑貌,一如这纷纷的细雨,从我的脑海飘落下来,将我的心头全然打湿。
最后,我足以梦游状态回到家的。我使保姆惊呆不已。
保姆一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绕我转个不停。一会儿帮我脱去湿溽不堪的衣服,一会儿给我冲红糖生姜汤,一会儿替我放好洗澡的热水。
狗也是瞎起哄,冲我汪汪乱叫。保姆见我嫌烦,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其关进了她的卧室。
我洗完澡出来后,她关切地问我:“你吃饭了没有?”
“我不想吃饭。”
说完,我就进入书房,把自己关了起来。我打开了电脑,把从律师那里拿回家的光盘放人光驱中。一整夜我游移在刻有前妻丽影吉语的光盘中。我全身心地投入其间而不能自拔,可谓悲喜交加。
以后几天,大体如此。不过,末了我看着光盘时,悲喜荡然无存,惟有平静。
我足不出户,蛰居营生。我把家中的电话线拔了,手机也关了。你也许不信我的行为,可我确实如此做了。那些天里,珍儿我也不管了,小燕子、田华仿佛也未曾在我生活中出现过似的,我根本没再想起他们。总之,我心中除了光盘,别无他念。仿佛已成为我生活的全部。我看了一边又一边,每一张照片,包括后面的话语都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上。直到有一天深夜,小燕子走进我的书房,我才恍然梦醒。“你怎么手机也关了,家里的电话也无人接?”她埋怨道。“是吗?我全然不知。你几时回来的?”“我下了飞机,就直接赶到你家。你真的好让人担心。”“你不是说下星期回上海吗?”“今天不是吗?”“真对起,我都记糊涂了。”“瞧你这般入迷,你在看什么?”我索性移开身子,腾出地方让她仔细地看。“这不是你前妻的照片吗?”她不无好奇地说。“是的。”“她没变。”“她永远都是这样子。”“她在美国好吗?”我差点吐露实情。我想,前妻她并不希望人家知道她已撒手人寰的,所以还不如闭而不谈的为好。我转念找话题。“小燕子,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好好谈谈。”我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了,搞的像做政治思想工作似的?”
“怎么说好呢?”
其实,那时我脑子里空空如也,所有的词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真寻觅不得。说真的,我是想对她摊牌的,可我叉怕伤了她的心。
“走,我肚子饿了,我们到外面吃夜宵去。”
我欣然同意。于是,我按程序关了电脑。恰时,保姆端了一杯热茶进来。
“你们还出去?”
“我陪小燕子去吃夜宵。”
“家里饭菜都有,我去热一热。”
“那就在我家将就一下吧。”
“也好。”小燕子随机应变说。
小燕子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吃饭。和蔼可掬的保姆站在她身后,时不时问她口味咸淡情况。小燕子一味点头称好。
“书的事,估计出版社最近会与你联系。”
“你在哪边联系方便,一切由你全权处理算了。”
“可合同你还得亲自去签。”
“珍儿哪边你后来与她联系上了?”我明知故问。
“我全抄下来了。”
“那开张你还去吗?”
“我当然要去的。你也要去的。”
“我也要去?”
“你陪我去呀。你不去?”
“到时,我看看再说。”
“什么到时看看再说,就这么定了。珍儿真是不简单,我们根本不及她。”
“人是逼出来的。你要是被逼一逼,那准比她更有能耐。”
小燕子的胃口真好,十分钟内将两碗米饭一扫而光。
我本以为吃完饭后,她会继续留下聊天,没想她并无这个想法。等保姆拾掇好一切后,她提出要回家,我也没有挽留她的意思,我顺水推舟了事。我说我送她回家,她并未婉言谢绝。想必她还求之不得呢。一路上,我们彼此沉默不语。虽然我与小燕子也算久别,但两人相处我内心却显得格外平静,一无冲动可言。我们并肩而行,彼此始终保持一尺间距。一刻钟的工夫,就到达她家的楼下。我们互道晚安,淡淡地分了手。我跑步择原路返回,一则为热身,二则是归心似箭使然。
回到家里,我绝没料想到的事在我面前展现了,让我又惊叉喜。珍儿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家里,我前脚走她后脚到。我一见到她内心陡然冲动大作,我真想将她一把搂在怀中,彼此卿卿我我,只是当着保姆的面,我不敢如此放肆而已。我们在三人沙发上各坐一端,侧身相看。保姆则坐在单人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