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爸爸不光看武侠小说,张恨水的小说他看,明清的小说他也看,还看《茶花女》、《基督山伯爵》、《安娜卡列尼娜》,家里居然还有《悲惨世界》,乔越看过1958年版的法国同名电影后,很喜欢冉阿让和珂赛特,她去看了书。《简爱》也看了,一定也是看了1970年的英国版上海电影译制片厂配音的那部同名电影之后阅读的,不记得家里怎么会有《简爱》这部书的,爸爸似乎不爱看女作家的小说,那部《傲慢与偏见》爸爸也不爱看,不过乔越喜欢。
看名著应该是光明正大的在书桌上看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视力已经开始下降,爸爸带乔越去眼镜店配了一副眼镜,一开始乔越觉得有书卷气盼着自己能有副眼镜,真戴上了又觉得别扭得很,反正度数又不是很高,上课时扭扭捏捏拿出来戴了几回,就坚决不肯再戴了。
乔越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妈妈有时会安慰她,“你说你笨,那笨鸟还能先飞呢,要花时间努力。”有时又说,“你说你笨,怎么你看了电影画报,能马上记住那么多电影明星的名字呢?”乔越想,说的是谁呢,是奥黛莉赫本?格里高里派克?还是英格丽褒曼?以前周末,妈妈领着她们出门逛街时她聊过。
有时姐姐也会凑个热闹,揶揄她两句,一句是,“记住,天生我才必有用。”另一句是,“说不定我们家乔越是大器晚成也说不准。”爸爸会说,“你奶奶不认字,去世也早,你爷爷从来没功夫辅导我,我的功课从来没有人管,我的成绩不是一直都很好嘛,上高中时我还是语文课代表。”
妈妈也插嘴说,“你外婆和你外公早就离婚,你外婆是日本人,我的功课她也管不了,我上高中时是代数课代表呢。”乔越皱着眉头,无精打采,谁的话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依然我行我素。小小的心里模模糊糊装着一句话,“条条大路通罗马”。晃晃悠悠,没有一点时间观念的,朝着目标“罗马”踯躅前行,虽然她一直不明白这里的这个“罗马”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隔壁邻居喜好上打麻将了,时不时约了一帮人在外屋噼里啪啦摊一桌,天热时干脆开着门毫无顾忌。邻居家的门就在乔越和姐姐房间窗户的左边,哈哈哈的嬉笑声伴随着哗啦啦的搓麻声令乔越忍无可忍,有一天她终于爆发了,“你们明天不上班,人家还要上学呢!无聊!”她喊出了自己的气愤。
隔壁安静了一下之后,排山倒海一般传出男主人的声音,“谁?!老子想干嘛干嘛,谁管得着!”
左邻的男主人戴着眼镜看着斯文其实出名的邪,平时没人敢招惹他。“没素质!就知道打麻将,要打,你关起门打,没人管!”乔越被吵得睡不着,火大了。
“哎哟,你个黄毛丫头!欠揍啊!”男主人突然冲了出来站在乔越房间的窗台下挥举着拳头气势汹汹地盯向她,乔越气得眼泪掉下来,“你敢!你们就是没素质!”擦掉眼泪又扯着喉咙大声地喊叫。姐姐站在身后拉着乔越离开窗台,爸爸无可奈何走出家门,叹了一口气,“唉,大家各让一步,你回去吧,跟个小孩闹什么。”
女主人倒没有自己的丈夫那样不可理喻,帮了自家人几句话后,还是出来拉住自己的丈夫回了家,继续打呗,不过是关上了门。
第二天一早,男主人蹲在乔越窗口的三角地前一边吸烟一边骂骂咧咧,乔越开了窗,冷冷地看着他说了句,“一大早上的你没事干,骂得过瘾啊?”男主人回身变脸刚要站起身来,一直在外屋走进走出的爸爸走上前,“说你什么好呢,你是大人,和她一个小孩有什么好计较的,你骂也骂了一个早上了,气也出了,回去吧!”爸爸语重心长,无奈地说道。
以后这帮人还是继续打麻将,或是关了门或是挪到里屋打,再后来,干脆不打麻将喜好上夫妻吵架了,隔三差五小打小闹,最后吵得天翻地覆,稀里哗啦。只有一次,当他们唯一的儿子看了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的《血疑》之后,奶声奶气地说了句,“妈妈是幸子,爸爸是光夫”的时候,这两个人才平静了好长时间。乔越听了好笑,和姐姐小声说道,“这小孩真搞笑,就他爸爸那个模样还光夫呢,笑死人了。”
后来搬迁各奔东西,听说这对夫妻好像没有离婚,不知他们是否一直记着自己小孩的那句话。那是个看上去很温和,可爱文静的小男孩,他小小的心里一定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能像光夫和幸子一样永远相爱。
左邻如此,右舍呢,右边的邻居家靠乔越家外屋一侧,门开在别处,不在一个弄堂口,只有一个大窗户靠在乔越家大门右边。本来相安无事多年,搬来新的住户之后也稀疏平常过了一些时日,不知哪一天开始,风不平浪也不静了。
看似很老实斯文的男主人,一到下午,发了疯似地开着录音机喇叭播放磁带,几乎天天翻来覆去地放着那首,“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通俗歌曲,多年以后,乔越想起歌名应该是《回娘家》,随手在网上查阅了一下那些歌词,“风吹着杨柳嘛,唰啦啦啦啦啦,小河里水流得儿,哗啦啦啦啦啦。”
高声喇叭天天哗啦啦来,哗啦啦去,有一天下班早,妈妈在弄堂口停了车,从右舍家窗台下走过来,摇着头嘟囔了一句,“关着窗还这么大声音,也不嫌吵。”乔越正好在外看着小乌龟,听了妈妈的话,她没好气地回过头冲着隔壁的窗台说了声,“有病!天天放!”妈妈连忙摇摇头示意不能大声说话,免得节外生枝。
有一阶段,乔越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就小小地期盼着,能不能换点别的轻柔舒缓的歌曲呢,她可不奢望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放。
终于有个休息日,妈妈站在那个窗台下慌张地瞄了几眼之后,急忙喊住正要走出房门的乔越和爸爸,“我说怎么放个磁带,放那么大声,震耳欲聋的。原来是撬地板,把东西藏在下面。”
乔越一听立刻跑了过去,站在过道,伸长了脖子向里看去。窗户关着,玻璃好久没擦,布满了灰尘影影绰绰,乔越看见那个和她家外屋一墙之隔的房间内,站着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警察。看得不真切,她跑到右舍家弄堂外的大门想看个究竟。
那里早已围了好些不是同一个弄堂的邻居,乔越听到有人说这家男主人是个仓库管理员,偷窃了厂里的东西藏在自己家地板地下,终于东窗事发。
门内走出一个警察,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不要在这里看热闹,赶快散去。乔越混在人群中准备离去,侧脸望去,警察的身后,那家的小男孩正站在自家的过道上。他的两手和后背紧紧地靠在墙壁上,头也直挺挺地竖立着,仿佛是要把自己弄成一只不起眼的壁虎,贴在白色粉墙上显得格外的怪异。
那张白净的脸盘上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飞快地向外瞄了几下,朝着那间藏匿赃物的房间怯生生地露了一下头又迅速地缩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按原路倒退了回去。
那是个比乔越低好几个年级,在她曾经的小学上学,平时一回家总爱大声喧哗,咋咋呼呼的小男孩。
男主人不在家的几年里,院子里似乎也没有人说三道四,小男孩的母亲看上去温和谦让,小男孩又开始大笑大叫了起来,乔越看到过几次他高高兴兴地上学又一蹦一跳地跑回家,或许小小的心灵并没有留下太多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