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到我的文章,你也将认识到这个奇迹,我亲爱的麦卡德尔先生。可能报纸再也不会称我“捕风捉影之追风少年”了。为了文明的世界,我写了一篇详细的不可思议的报道,一当教授许可,我们就发表它。我不敢发表这些文章,除非我把证据带回英国。也许我会作为新闻界的“假大空之王”受到万众欢腾的热捧。我毫不怀疑你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在这篇文章招致批评界和怀疑论者的齐声鼓噪大合唱之前,你不会搭上整个《每日新闻报》的信誉作一次豪赌。如此精彩绝伦的报道,占据我们这家老牌报纸的头版头条,需要通栏大标题。在此之前,还是把它们锁进总编大人的抽屉为妙。
整个事件的过程可以说如电光火石,一闪而过。没有结局,只有开始,完全拯救了我们即将沉沦的信心。
事情是这样的:约翰勋爵打到了一个小猪一样的怪物,一半送给了印第安人,另一半我们放在自己的篝火上烤着。天黑后,天气充满了寒意,我们都挨着火坐着。那夜,没有月亮,但是有星星,人看不太远。这时,忽然从黑暗中,从夜幕里,俯冲过来一个像飞机、带着飕飕响声的东西。刹那间,它的皮翅膀把我们这群人全罩住了,我看见一条长长的蛇一样的脖子,一对贪婪的红眼睛,一个大大的鸟嘴,令我吃惊的是,嘴里长满了小小的白牙。转眼之间,它不见了——我们的晚饭也不见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二十英尺宽,飞向空中,这个怪物的翅膀遮住了星星,而后,在我们头上悬崖的丛林边上消失了。我们围坐在篝火旁,目瞪口呆,就像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在史诗中描写的那样,就是当人身鸟翅的怪物向英雄们飞扑过来的那一幕。
索摩里首先开了口。
“查伦杰教授,”他说,庄严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情的颤音,“我向你道歉。先生,我过去完全错了,我请求你忘掉过去。”
我们初次清晰地“欣赏”到翼龙,这翼龙带走了一顿晚饭,却换来了这两位教授的和好。
然而,以后三天,生活在高原上的史前生命,我们没有再见到了,这段时间,我们走过了全是石头的不毛之地和充满泥泞的沼泽,沼泽上漫天飞舞着野鸟。从东部到北部,悬崖实在是难以靠近,那里的悬崖看来不是太难攀登,但我们不得不掉头回撤。好多次我们从齐腰深的、年深月久的、亚热带沼泽里逃出来,那淤泥又粘又滑,正是亚拉卡卡蛇最中意的繁殖地。这种剧毒蛇是南美蛇中最好斗的。这些可怕的家伙一次又一次从腐烂的泥沼表面翻腾着、跳跃着向我们冲过来,我们只是靠着一直准备好的猎枪,才算是安心点。沼泽上散布着一块块青紫色的苔藓,犹如溃烂的伤疤。在我的心灵中总是晃动着恶梦般的景象,它好像是这帮害虫专用的巢穴,那些蛇在里面钻来钻去,所有的蛇头朝我们这个方向翻腾着。亚拉卡卡蛇有个怪癖,一看到人就发起进攻,许多次我们一边射击,一边调转脚跟逃命,真是疲于奔命,我总是记得回头望去远处的一番景象:我们那些可怕的“追求者”,一帮恐怖的“粉丝”,它们的丑陋的头和颈在芦苇中间升起,落下。亚拉卡卡沼泽,在我们绘制的地图上,我们这样称呼这个沼泽。
悬崖不再是红色,而是巧克力色。植物也变稀疏。虽然某些地方,悬崖的高度降到只有三百到四百英尺,然而我们却没有发现任何能上去的路。而且比起我们初次与高原相遇的地点,它们更为险峻。悬崖之陡峭,在我拍的照片上可以看到。
“可以肯定,”在讨论处境时,我说,”雨水总得有条水道下来。岩石上肯定有条水道。”
“我的小朋友有点见识。”查伦杰教授说,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雨水总要流到某个地方。”我重复道。
“实际上高原把雨水掌控着。有个障碍,阻止我们最终亲眼证实岩石上有无水道。”
“那么,雨水往哪儿流呢?”我追问。
“我想假如它不往外流,它必定得向内流。”
“那么中间就有个湖。”
“我也这么想,”
“很有可能这个湖是往日的一个火山口,”索摩里说。“全部系统的生成当然是因为高度的火山作用,我想高原的表面,是四周高,中间低,中心地区有个大湖,有个地下水道和亚拉卡卡沼泽相通。”
“或者通过蒸发保持平衡。”查伦杰教授补充说,两个博学之人又开始海阔天空地争论起科学问题了。我面对这些讨论,就像一个外行面对中文一样,无法理解。
第六天,我们完成了首次环游高原一圈的“壮举”,又回到那块孤立的岩石旁——我们第一次宿营的地方。我们是一支闷闷不乐的队伍,我们的考察没有什么更多东西可记录的了。因为可以肯定,即使最灵活的人也不可能爬上悬崖。而梅普欧·怀特粉笔画的标记,所指示的他自己上去的地方,现在不可能上去了。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我们的储备充足,但总有需要补充的那一天吧。大约两个月后,雨季就要开始了,那时,只要我们一到帐篷外,就会被浇成一只只落汤鸡。悬崖上的岩石比大理石还硬,任何想从这么大的高度开一条道路的打算,都是我们的时间和财力所不允许的。那天晚上,我们面带失望是不奇怪的,我们蒙上毯子睡觉时,彼此都一声不吭。我记得在我进入梦乡以前,看见查伦杰蹲坐在火堆旁,像一只巨大的牛蛙,他手捧着自己巨大的脑袋,陷入最深沉的思索,完全没听到我向他道了一声:“晚安。”
但是第二天早晨给我们打招呼的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查伦杰,他浑身上下洋溢着自得和满意。面对做早餐的我们,眼里放射出掩饰不住的骄傲。他说道:“我知道我应该都说出来,但请原谅我,我有些脸红,现在还不能说出来。”他的大胡子动着,犹如一只奔跑的黑刺猬,他挺着胸,他的手插进夹克口袋里。在他的想象中,他此刻的光辉形象,已制成一座雕像,置身于一座纪念碑的顶上,而这纪念碑,又放置在伦敦街头的一个广场上。
“解决了!”他叫道,他的牙齿在胡须中闪光。“先生们,你们可以祝贺我,你们也可以彼此道喜。问题解决了。”
“你找到上去的路了?”
“我想是的。”
“哪儿?”
他指着右面金字塔形状的巨岩代替了回答。
我们的脸——至少是我的——当我审视着那块岩石的时候,现出失望的表情。我相信那是可以爬上去的,但是在那块岩石和高原之间,隔着一个可怕的深渊。
“我们永远不能过去。”我叹息道。
“我们起码可以到顶峰,”他说。“当我们到了上面,我希望让你瞧瞧一个有创造力的头脑,这头脑的点子是无穷无尽的。”
早饭后,我们把头儿带来的爬山用具包打开,查伦杰拿出一卷最结实和最轻便的绳索,有一百五十英尺长,还有铁钩、铁夹子,和一些其他用具。约翰勋爵是一个老练的登山运动员,索摩里也爬过几回山,所以这群人中只有我一个是真正没有爬过山的新手,但是我身强力壮,富有活力,正好锻炼一番。
攀爬这块巨岩时,不太费劲,尽管有些时刻,我毛发直竖。爬头一半完全没问题,但是从那以后往上就不断地变陡,最后的五十英尺,我觉得我再也不能往上爬了,既找不到下手的石缝,也找不到下脚的石坑。索摩里也爬不上去了。但是这时候,查伦杰已经爬到了顶上,绕着长在那里的一棵树干把绳子拴牢。靠着这根绳子,我们才很快地上到了顶峰上那块小小的、长着草的平台,这个平台每边宽25英尺。
当我从喘息中恢复过来,所得的第一眼印象,是我能从一个全新的角度俯瞰我一路走过来的这个国度。整个巴西平原躺在我们的脚下,它延伸着,一直到那暗蓝迷蒙的远方地平线。前景到处是岩石和满布着桫椤的长斜坡。更远一些,起伏的是马鞍状的丘陵群,可以看到我们走过的那块黄绿色的竹林,而后,渐渐地,植物变得越来越密,目力所及的远方,是延伸至少两千英里的莽原。
我仍沉醉于美妙的全景画中,教授沉重的手落到我的肩上。
“这样看,我小朋友,”他说,“会使英雄气短,千万不要回顾来路。而要直奔荣耀的目标。”
我转过身来,看到高原的高度正是我们脚下的高度,绿色的灌木丛里,偶尔有几棵树,距离高原是那样近,使人很难相信那是怎样地无法到达啊!粗略估计,两者之间的深渊有40英尺宽。但在我看来有40英里宽。
我一只胳膊搂着树干,在深渊上探了探脑袋,我们佣人的小黑影,在很远的下面仰望着我们,这峭壁无论怎么看,都太陡了。
“这真是太奇怪了。”响起了索摩里教授吱吱的声音。
我转过头来,发现他正极有兴趣地观察我紧紧抱着的那棵树,光滑的树皮,带有小小花纹的树叶,在我的眼里是如此熟悉。“什么,”我叫道,“一棵山毛榉!”
“正确,加十分。”索摩里说,“他乡遇故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我的好先生,不仅是他乡遇故知,”查伦杰说,“如果我可以接着比喻下去的话,它首先是一个盟友,这棵山毛榉树将是我们的救星!”
“以圣乔治的名义起誓!”约翰勋爵叫道,“桥!”
“正确,加十分,我的朋友,桥!时间不是白花的。昨晚我花了一个小时来考虑我们的处境,我回想到我曾对我们的这位小朋友夸口:当查先生被逼到墙角,他会焕发所有潜能。昨夜你们都承认被逼到墙角,而人的意志力和智力融合在一起,就总会有出路的。这座吊桥将放落下来,搭在深渊上,瞧瞧看吧!”
这的确是个闪耀着才华的点子。这棵树超过六十英尺高,只要它倒下来正好是地方,确实很容易横跨在深渊之上。查伦杰从营地上来的时候,背后就别着一把斧子,现在他把斧子递给我。
“我们的小朋友有的是肌肉和精力,”他说,“你来完成这种任务是最合适的。不过,你要小心翼翼,我请求你,一定要精确地按我告诉你的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