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指导下,我在这棵树的一边砍着一个很深的口子,以便让它按我们要求的方向倒下。这棵树很壮实,天然地向高原倾斜着,我的工作也就不是太困难。我和约翰勋爵轮流上阵,拼命砍着那棵树。一小时稍多一点,一声巨大的劈裂声,树向前摇晃着,倒了下去,一头栽进对面的从林里。而粗壮的树干正向我们平台的最边缘滚去,在那个糟糕的时刻,我们心头升起同一个念头:“它要掉进深渊了。”但它不动了,停在悬崖边几英寸的地方。那是我们通向未知世界的桥。
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全体跟查伦杰教授握手,他举着草帽,依次向每个人深深地鞠躬。
“我要求这个荣耀,”他说,“第一个过去,‘走进未知的土地’,这是一个合适的标题,未来的历史将描述这一历史时刻。”
他走近桥边,这时,约翰勋爵伸手拉住他的上衣。“我亲爱的伙伴,”他说,“我绝对不允许你这样。”
“不允许,先生!”他的头转了回来,胡子向前撅着。
“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是科学上的事,我听你的,因为你是位科学家。但进入到我的专业领域,你要听我的。”
“你的专业领域?阁下。”
“我们都有我们自己的专业领域。军人是我的职业。大家会同意我的一个观点:侵入一个新的国度,往往会遭遇到各式各样的敌人。没有一点常识和耐心,盲目地闯入,可不是我的探险之道。”
这个提议太对了,不能置之不理。查伦杰点着头,耸了耸他壮实的肩膀,“好吧,先生,你的建议是什么?”他问。
“也许在那些矮树丛后,有一个食人部落,为了他们的午餐,正恭候着我们。”约翰勋爵的目光越过树桥。“在你被扔进大火锅之前,学得聪明一点会更好。我们更希望的是,那里没有任何麻烦等待着我们。同时我们要作好一切准备。马龙和我再下去一次,我们拿四条枪上来,带上高木兹和其他人。而后一个人可以先过去,其余的人用枪掩护他,一直等到他看清楚那地方是安全的,其余的人才过去。”
查伦杰一屁股坐在残存的树桩上,急躁地呻吟着。但索摩里和我认为,在这类实际细节发生问题的时候,约翰勋爵应是我们的首领。现在登山缆绳挂在绝壁上,爬上爬下是件简单的事了。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拿上来四支步枪和一支猎枪。两个混血儿也上来了,约翰勋爵让他们搬上来大包给养,因为我们的这一次探险有可能时间很长,我们每人肩上还挂着一条子弹袋。
当每一个人都准备停当后,约翰勋爵说,“现在,查伦杰,你要真的想当第一人,请吧。”现在该让查伦杰跨过桥往未知世界去了。
“为了你的恩准,我非常感谢。”查伦杰怒气冲冲地说,从没有一个权威如此偏执。“你们准备好了,恩准了我,在这种情况下,我要坚决地去行动,充当探险先驱。”
他背上背着短柄斧,坐在桥上,两条腿搭拉在深渊的上空,顺着树干屁股一撅一撅地往前进,很快就到了对岸。他站了起来,在空中挥舞着手臂。
“终于到了,”他叫道,“终于到了。”
我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从他身后的绿幕里出来个可怕的野兽扑向他。但一切是寂静的,只有一只奇怪的、五彩斑斓的的鸟从他脚下飞起,消失在林子里。
索摩里是第二个,他那瘦长的身体却充满柔韧的力量。他坚持背上挎着两支枪,他过了桥,这样两位教授都武装上了。下一个是我,我努力不往下看,我正在越过可怕的深渊,快到了,索摩里把枪拄在地上,伸出手,我抓住他的手,上去了。
至于约翰勋爵,他是步行跨越过来的——事实上不用任何支撑就用脚走过来了!他的神经肯定是钢铁打造的!
这样,我们四个人,站在梦乡之上,到了失落的世界里了,到了梅普欧·怀特到过的土地上了。对于我们四个人来说、这似乎是辉煌胜利的一刻。谁料到这又是一场大灾难的序幕呢?让我简单说一下,这恶运是如何落到我们头上的。
我们从边缘上转过身来,穿过灌木丛,大约走了五十码,突然从我们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劈裂坠毁声。我们沿着走过的路往回猛跑过去,那座桥,没了!
在很远的悬崖下边,我看见一堆绞结的树枝和成了碎片的那棵树干。那是我们的山毛榉树。那边平台的边缘碎了而使它掉了下去?在我们的脑袋冒出这样一个疑问。接着,从金字塔巨岩顶端石台的那一边下面,一张浅黑的脸,混血儿高木兹的脸,慢慢地突出来。他是高木兹,但不再是那个面带微笑、表情腼腆的高木兹了,这张脸扭曲着,眼睛里喷着怒火,在仇恨中抽搐,带着复仇的疯狂快意。
“腊克斯顿勋爵!”他喊道,“约翰·腊克斯顿勋爵!”
“好啦,”我们的那位同志说,“我在这儿。”
一阵大笑的尖嚎,越过深渊而来。
“是吗,你在那边,你这个英国狗,你就呆在那儿吧!我等了又等,现在我的机会终于来了。你们发现上去困难,现在你们要发现,下来不可能了。你们这些被诅咒的白痴,你们完蛋了,你们每个人都死定了。”
我们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定定地站着。一根粗大的树枝扔在平台草地上,昭示着他用它作杠杆把我们的桥撬下了深渊。那张脸消失了,马上又出现了,比先前更疯狂。
“在那个洞穴里我用石头差一点把你干掉,”他叫道,“但这更好,你会慢慢死去,更恐怖吧。你的尸骨将在那里晒白,而谁也不知道是你摊尸在那儿,也不会有人来为你收尸。当你慢慢死去的时候,想一想洛佩兹,五年前,在普托马约河你枪杀了的那个人。我是他兄弟。现在我死也瞑目了,报仇雪恨,了却最大的心愿了。”
一只狂暴的手,朝我们挥舞着,而后,一切归于沉寂。
混血儿报了仇,然后开始逃跑了。本来各种情况都对他有利,但上述一番举动是愚蠢的,那不可抑制的、喜好戏剧性的拉丁人冲动,最终送了他的命。
腊克斯顿,这个人的“勋爵”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那是通过夺取三个国家而打造出来的,他不是一个喜欢让人奚落的人。高木兹沿着悬崖那一边往下爬,但是在他到地面以前,约翰勋爵沿着高原的边缘跑着,到了一个可以看见他的地点。他的步枪呯地只响了一声,尽管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但我们听到一声尖叫,随后是轰的一声,重物坠地的钝响。
腊克斯顿带着那张刚毅的脸,回到我们中间。
“我成了一个没眼的傻蛋了,”他痛苦地说,“我的愚蠢把你们都带进灾难里面来了。我忘了这些人对家族血恨的记忆深长,我应该更有戒备之心。”
“另一个呢?这树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撬下去的。”
“我可以打死另一个,我放他跑了。他可能被迫参加这一阴谋,也许打死他会更好。如你们所说的,他肯定助了一臂之力。”
现在我们对那人的行为有所了解了。我们每一个都回忆起这个混血儿的一些险恶行为——他一直渴望了解我们的计划,在帐篷外偷听我们的谈话,一次又一次暗中向我们投出憎恨的一瞥,那时我们感到诧异。我们讨论着,这时,悬崖下的平原,发生了非凡的一幕,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尽力使自己的脑袋转得快一点,以弄清这新发生的事情。
那个白人,即那个未死的混血儿,正夺命狂奔,在他身后,仅仅几码的距离,紧跟着全力飞奔的黑巨人赞波。我们看到他跳起来,扑到逃亡者的背上,挥出双手,掐向那人的脖子。他们紧抱在一起,在地上滚动着。没一下子,赞波站起来,看着地上被降伏的人。然后快乐地向我们挥舞着手臂,朝我们的方向跑来。那白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大平原上。
两个叛徒已死了,但他们造成的伤害仍在持续。我们无法回到金字塔巨岩那边去了。我们成了这个未知世界的土人,成了高原的土著了。现在我们过不去这个断裂的地方。那儿是平原,通向我们藏轻舟的地方,远处,生长着紫罗兰,更远处,朦胧的地平线外,是那条可以回到文明世界的小河。但是这中间的链环断掉了,再没有人的智慧能在这深渊之上搭起一座桥梁,把我们自己与过去的生活连接起来。那两个人已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现状。
在这样一个时刻,我见识到三个伙伴是沉着的,他们是庄重的,面对现实,他们沉思着,具有不可动摇的镇静。此刻,我们只能坐在灌木丛里,耐心地等待着赞波,我们忠诚的黑人。很快,他那诚实的黑脸,而后是他那巨大的身躯,在断崖对面的岩石顶端出现了。
“我现在能做点什么?”他喊着。“你们告诉我,我去做。”
这是个容易发问但不好回答的问题。有件事是清楚的,他是我们和外部世界联系的一个可信赖的链环,他一定不会离开我们。
“不,不!”他叫道。“我不会离开你们。你们总能在这儿找到我。但是我没办法留住印第安人,他们说这个地方的古鲁普里太多了,他们要回家,我没办法让他们不走。”
这是事实,我们的印第安人已经多次表示他们对旅途的厌倦,急着要回去。我们懂得赞波说的是实话,而且他是不可能留住他们的。
“让他们等到明天,赞波,”我叫道,“那么我可以让他们带封信回去。”
“好的,先生,我答应明天让他们回去,”黑人说。“但是现在你们还要我干什么?”
好多事要让他做,这位诚恳的伙计也都做了。首先,在我们的指导下,他把绳子从树桩上解下,将绳子的一端甩给我们,这绳子不比晒衣绳粗,但非常的结实。尽管我们不能把它做成一座桥梁,但我们要作任何攀登时,它是无价之宝。他把运上来的补给包裹栓在绳子的另一端,我们再把包裹慢慢拽上来。如果我们在这高原没有遇到其它东西的话,这些补给够我们生活一个星期。而后他下去,又拿上来两袋装着各种物品的包裹——里面有一个弹药箱和一些杂物。这些东西,先由我们把绳子甩给他,他系好,然后我们把它们拖拽上来。他最后一次下去,已经是黄昏了,他答应一定让印第安人等到明天。
这是我们在高原上的第一个夜晚,我借一支腊烛的光亮,差不多用了一整夜写下了我们的遭遇。
在这悬崖边,我们吃了晚餐,扎下帐篷。我们喝了两瓶矿泉水,让渴得冒烟的嗓子烟消火熄。寻找水源是事关我们生存的大事。但我想即便对约翰勋爵来说,今天的冒险也够刺激了,现在,我们没有一个人有闯进未知世界的冲动。我们点上篝火,发出亮光,弄出各种各样的声响。
明天(还不如说今天,因为我写到这里时,天已经亮了),我们将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开始我们的探险。什么时候我还能再写信——假如我还能再写——我不知道,我能够看见印第安人仍然在那个地方,而我确信忠诚的赞波马上要来取我的信了。
附注:又得绝望了——我看不出我们有任何可能返回的希望。高原边缘附近,如果有一棵大树,我们就可以造一座跨过深渊的返回的桥。但50码以内,没有这样的树。而这之外,即使有这样的大树,我们合在一起,也搬不动。绳子太短了,用它我们无法下去。我们的处境是无望的——无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