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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大宝这些日子心事重重,他不再上水月那儿打麻将,自然也就跟她没了那个,连灵琐庙也少去了,河运街理事会的事儿也少插手了,虽说他是头儿之一,但理事多的是,平日里也没啥大事儿,逢大活动爱出风头的人多的是。时而还有人上他家搓搓麻将,次数也没往日那么多了。

快夜里十一点钟了,河运街没了白日的喧闹,冷冷清清的。大宝忙完了一天的事务,走出桥南酒楼,走在这不知走过多少次的熟悉的街道上,突然想到,也许有一天他将不再走在这条街道上,心中一阵酸楚。其实,他心底里早就意识到这一天早晚要到来,只是他实在不愿往这方面想。回到家,他先在楼下洗浴间冲了个澡,想把心头的烦恼冲去,但,这烦恼还是冲不掉。他上楼走进卧室,拉亮了灯,麻姐躺在床上,懒懒地伸手揉了揉双眼,许是被灯光刺激醒过来了吧。大宝上了床,突然他感觉到,如今他上床再也没有二十几年前那番激情与冲动了,他和麻姐只因是名分上的夫妻才躺在了一起,麻姐不算丑但一点也美不起来,实在没有能够令他心动的地方,她这辈子最大的功劳就是为霍家生了两个小子。麻姐瞧他闷闷的样儿,问道:“怎么,今儿酒楼没生意啦?”“生意有一点,酒楼有没个生意只是小事儿,今儿咱倒真真要考虑那些大事儿了。你瞧,这些年经咱这手进那手出的钞票还少吗,但这每一笔钱都是有出处的,要是每笔钱进进出出都顺顺当当的,那就好了,咱多少还能赚上它一把,问题是,如今的人们跟从前可大不一样了,不守信誉的人有,赖账的人有,巧取豪夺的人有,有的人就是挖空心思费尽心机要把他人的钱财占为己有,这种极端自私自利的心态在某些人中间是越来越严重了。人家愿意把钱存放咱这儿,一是冲着咱利息高,二是冲着咱到现在还有个好信誉,三是冲着咱这个家外表上的光艳艳,认为底子厚,办酒楼办场子又有人出国去,外头人看不出来,但咱这个家底子有多厚,你我还不清楚吗?这钱贷出去容易,收回来呢?当初借给熊家小子的那些钱,我就担心,要他们一定要拿房产证作抵押。你呢?”“我何曾没向他们要过,只是那房产证是他们家老娘名下的,那两小子死活拿不到手,又急着要钱,我想,街坊邻里的,天天眼皮底下瞧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也看到开头几次他们来借都还了,这就答应了。”“如今呢?”“他们利息倒有来还过一两次,母钱嘛,日后再催催。”“我才不稀罕那点利息,我想要回的是大头的母钱,再说,从咱这没把紧的手指间流出去的钱又何止这一家?还有那些贷去办这个场那个厂的,做生意的,出国的,赚了钱没得说,但还钱也不是那么积极,亏了赔了,拿啥还你,还不给你赖着,拖着?”“事到如今,你一天到晚尽想着这些儿,你有好法子吗?”“听说翟家那边形势也很不妙,那桥北酒楼早晚保不住的。”“那咱桥南酒楼就包保得住吗?唉,我看还是走一步算一步,过一天算一天吧。”……他俩又聊了一阵子,实在困乏,先后睡去了。

友仁你这些日子总是感觉心神不定,时不时眼皮儿乱跳令你担心有不祥的事儿出现,每当夜深人静你静下心来时,想想白日里街市上的喧嚣与嘈杂,买卖双方为一分一角钱斤斤计较,还有那些急于发财的人们的骚动的心态,总是感到好笑。你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采姑,黑暗中你听着采姑香香睡去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你不忍心叫醒她。忽然间你又问自己,你的行为不也同样好笑吗?哪一天你不再为钱财斤斤计较?想来也是,若不是这般斤斤计较精打细算,你的这些钱财又是怎么积累起来的?想起来你这大半辈子走过来也是挺不容易的,酸甜苦辣哪种滋味你没尝过?到底在人前混出了点模样儿来,但,人的欲望似乎没有能够满足的一天,睡了踏脚板想上床,有了一千想一万,然而,你每往前迈进一步,又都布满着陷阱与机会,有可能你掉下去了,也有可能被你跨越过去了,总之,失败与成功是对等的。也曾常听人说“生带不来,死带不去,钱财乃身外之物”等等,这道理谁都明白,但,它似乎只对病入膏肓快要死去的人看破红尘时才管用,而现实生活中生龙活虎般的大多数人似乎并不怎么理睬它,哪一个人不朝思暮想着钞票多多的,财产多多的?人似乎或多或少带着它这个物种的祖先遗留下来的贪婪的本性,若是没了这贪婪性,安于现状,那就没了多少动力,没了多少激情,社会也就不再发展了,时代也就不再进步了,看来,这一点点贪似乎人人都有,只是合法的贪社会允许,例如做买卖赚取利润,存款计息贷款付息,等等,人们早已习以为常,无可厚非。有那么一些人不择手段地贪,但普天下任何人不管怎么贪,都要给自己披上华丽的外衣,没被揭穿,就相安无事,那层外衣一旦被揭去,自然舆论哗然。你呢,只是一介平民,没权没势,没人求你办事,谁会平白无故给你送礼,你想贪也没个地方贪。但,这些年你还是干着那些行当一门心思地赚钱,到今天为止你还是嫌自己比下虽有余,比上却远远不足。人实在是个矛盾的个体,有时小气得多一分钱都不给,有时又豪气得一掷千金脸不改色心不跳,例如和朋友上酒楼吃喝,一桌下来千儿八百块钱,结账时争相抢着付钱,似乎慢了点一旦让他人先付了钱,自己就很没面子。这钱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你给付了,那多豪爽,多光彩,多荣耀,那一刻钟你似乎成了宇宙的主宰,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这钱流出去,你一点儿也不感到心疼。事后你也许会为那钱隐隐心疼,花出去的钞票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谁叫你当初为了挣那点面子打肿脸充胖子哩。也有一种谙世故老道点的人,他才不会为一时的冲动乱花钱哩。钱钱钱,这辈子你怎么也跳不出钱的圈子。想起来你再有本事也只是生活在这县圃小镇上,毕竟是井底之蛙,其实,有本事的人应该到更广阔的空间去发展。当然,出国挣钱那是年轻人的事,你这么一把年纪了,也不现实。想想当初你和采姑手上送走了多少出国去的人,而你呢,这辈子连国门都没跨出过,人家卜太太还出国去开了眼界,你呢,你和采姑也曾合计过要出国去看看女儿女婿舒舒心心玩上它一趟,可现实中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缠得你脱不开身,反正这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还是先把钱赚足了再说吧。上次缉私队搜查时那笔钱要没丢,够你和采姑到欧洲玩上两三趟哩,那笔钱没了,至今还心疼着,但,没了的钱如泼出去的水,又有啥法子哩……

就在友仁苦于时下钱难赚,开销又大,为生意上的事儿愁眉苦脸时,卜太太拎着大包小包从德国回来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卜太太逐渐从失去卜先生的阴影中走出来,欧洲之行让她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同样,小镇上的人们也慢慢习惯了没了卜先生的日子。大伙儿爱听新鲜事儿,家里有人出国的没人出国的都往卜家串门,楼下租人开店,径直穿过店堂往楼上去的人们还真让人以为这店的生意突然间火起来了。卜太太拿出一沓相片,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羡慕不已。她兴奋地述说着,那欧洲的街道没一丝儿灰尘,跟家里的地板一样儿干净,那皮鞋穿出去几天还是亮亮的,都不用擦拭;那欧洲人人高马大却彬彬有礼,那洋腔儿听不懂,打招呼“哈啰”、“拜拜”还是明白的,还有,过马路都是车让人,等等等等。众人离开时她要送上一盆“德国驱风油”或一小包巧克力一类的小礼品。卜太太自然忘不了翟家,虽说当初乖儿是花了大价钱出国去的,但在那时摸不着门道儿的情况下翟家毕竟提供了一条通道,才使乖儿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在欧洲时她就让乖儿打电话到翟家问了友仁穿鞋的尺码,特意带回了一双皮鞋。她抽了个空上翟家,把那双皮鞋给了友仁,还给了采姑一盒驱风油,给了菜姑一瓶深海鱼油丸,还说,乖儿跟招娣、贲义不在一个城市,没能跟他俩见上面。

送走了卜太太,友仁急不可待地就要打开放在厅堂八仙桌上的装皮鞋的盒子,采姑在一旁笑道:“你这辈子就没穿过皮鞋,这么个着急?”“看看呗。”友仁打开盒子来,哇,是一双簇新锃亮的咖啡色皮鞋。“挺沉的,少说咱人民币也要几百块钱。”他把皮鞋放手上掂量着。“洋东西呗,哪有不贵的?”采姑道。“看看是啥国家出的?”友仁走到天井边,把皮鞋底翻过来,就着亮光仔细瞧了半天,满腹狐疑:“你瞧这英文字母MADEINCHINA,噢,中国制造,搞了半天,还不是洋货哩。”采姑赶紧凑过来瞧:“别的英文词儿咱认不准,这几个英文单词咱可是再熟识不过了,是中国制造。”倚靠在大门边坐的菜姑戴着老花眼镜在织毛线衣,听着他俩在天井边的议论,转过头来插了句:“我这鱼油粒粒可是正宗洋货啰!你那皮鞋跑了半个世界,也该算是半个洋货嘞!”友仁又仔细瞧了瞧手中的皮鞋:“咱国货能出口去,这质量应该是上好的。”采姑笑道:“这出口去又被人带回来的事儿早都有了,咱又不是头一遭才见到的。”友仁走向八仙桌把皮鞋放进盒子,他和采姑又各自忙去了。

时间的脚步在人们不经意间悄悄地迈了过去,只有在一年一度的春节到来时,人们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又长了一岁,才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时间的存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镇上的人们悄然多了一份怀旧的心理,尤其到过年的时候,昔日的同窗好友喜欢聚在一起抒旧情,叙友情,讲述小时候的懵懂趣事,而今小镇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更是少不了追逐这份时髦。早在过年前一个多月猴脸就打电话给友仁打招呼谈了这事儿,让他通知大宝、阿亨、高塽。猴脸好歹拨通了晓经的手机,请他跟晓纬一起过年回来一趟会会老朋友,再忙也要放松一下。猴脸打算这次不是搞简单的同学间的聚会,况且同学也不只这几个人,只是分别时间太久了,如今天南地北的,前一两年他带头搞过聚会,但来的人寥寥无几。这次他不再搞那种纯粹的小学、中学同班同学的聚会,而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把小镇上的头面人物聚拢在一起,可以听到各种高见,了解这些人日后的打算、走向,日后有啥事儿也好相互沟通,帮忙。出于这种考虑,他才极力邀请虽是从镇中学走出去却是不同年龄段的时下在省城商场驰骋的私营企业老板瞿氏兄弟,还有老狼是不能漏掉的,早就通知了他。

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一,持续不断的鞭炮声让小镇弥漫在浓浓的欢度农历新年的氛围中,辛苦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只有到这时候才真正放松下来,彻底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轻轻松松地乐上它一回。正月初二这一天,整个小镇陷入一派巨大的静寂之中,连鞭炮也鲜有人放,河阳街、河运街的嘈杂与喧闹只有在这一天才消失得无影无踪。家家关门闭户,只有卖食杂的不多的几家店还开门营业。街道上有人走动,却没了初一那天家家户户大拜年那番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仍然偶有鞭炮声打破笼罩在小镇上空沉寂的空气,这,兴许是如今的年轻一代向古老的传统发起的挑战。小镇上在初二这一天是有一些忌讳的,除了做买卖的店家外,初一那天你倘若没上某人家拜年或走动过的,初二那天是断然不敢登门的,那人家中有老人的更是不愿接受上一天没来过的人在这一天到来,还有那菜刀之类的利器也是不轻易拿动的,所有吃的、用的,需要的在大年三十那天或早前都准备好了。这一习俗源于几百年前东洋倭寇对大陆东南沿海一带的骚扰、劫掠与屠杀,那一年过大年前夕倭寇包围了县圃镇,在大肆抢掠后对没能逃离的善良的人们大开杀戒,河阳街、河运街街面的青石板上尸横遍地,殷红的血水染红了喇叭河水,到了正月初二倭寇在杀完最后一个人后才带着抢夺的财物离去。年没得过了,初二那天待倭寇逃离后,劫后余生的人们从藏身的十八重溪周围的山头返回小镇,一时街面上号啕声哀泣声惊天动地,人们无比悲愤地收殓、埋葬亲人。到了初四那天,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人们祭拜祖先和失去的亲人,燃放鞭炮,算是送走迟到的除夕。初五早上,人们吃长寿面太平蛋,穿上新衣裤,相互拜年,算是迎接新的一年的开始。这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在小镇上一代又一代传了下来,一直传到了今天。正月初二清早你稍留意,就会听到小镇上某个在上一年里失去亲人的人家传出的“嘤嘤”哭泣声,从洞开的门里可以看到那户人家厅堂里摇曵的烛光下正在进行祭拜活动,还有那大门两侧贴上的绿色的对联。

正因为初二那天你不好上我家,我也不好上你家,是一年中最空闲最特别的一天,猴脸在电话里和各位谈好了,就在初二那天在桥北酒楼聚会,因为大宝告诉他桥南酒楼早就有人预订了初二那天同样是聚会的酒席。

正月初人们大都睡得晚起得迟,一年中难得能有几天如此清闲如此尽兴玩乐的好时光。友仁为了这天的聚会却早早起来了,匆匆离家前往桥北酒楼。聚会的时间定在上午十点钟,但地点选在桥北酒楼,无形中他成了东道主,自然要早到,吩咐厨师备菜,他要在二楼恭候。盼娣就住在酒楼,她早早开了酒楼大门,并且让两位厨师和几位服务员过完初一就来了。约摸九点半,阿亨、大宝上楼来了,见面彼此问候拜年,友仁招呼他俩到靠东边窗前的一张大圆桌前坐下。服务小姐很快端了盘瓜子提了壶热茶水过来,给每人斟了杯茶水。他仨边喝着茶水边聊了起来。一会儿,高塽上楼来了,大伙儿又是一阵恭贺新年的问候声。高塽刚刚落座,猴脸从楼梯口那头一边对着众人抱拳作揖一边走过来了。一下子来了半桌多人,人一多,话语也多了,气氛也浓了,场面也热闹了。友仁瞧了瞧墙上的钟,快十点了,楼下靠河边车库那儿传来了汽车喇叭声,大家估摸不是瞿氏兄弟就是老狼来了。果真,不一会儿,楼梯头一前一后冒出了一对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晓经、晓纬来了。晓经、晓纬跟大家一一打了招呼后落了座。

服务小姐过来给每人倒了杯茶水。大家有嗑瓜子的,有喝茶水的,聊开了天。“你哥俩要不是一个戴眼镜,一个没戴眼镜,我还真分不出来哩。”友仁打趣道。“我瞧他俩小时候长得并不十分相像,如今胖了,额头亮了,模样自然相像了。”阿亨来了个点评。“如今人们都在减肥,太早发胖可不是件好事。”晓纬伸手托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笑道。大宝连忙接过话茬:“他哥俩不光是身子发了,那财运也发了。”听到“财运”两字,晓经眼睛一亮,说道:“我这人不迷信,但人有时还是要有点运气,这次我们公司投资从省城到滨海市高速公路建设工程的一个路段,是跟一家建筑公司合作中标的,建筑公司出人员、设备和技术,我们公司出相当部分资金,这是一个比较大的项目。”晓经虽然说得很平静,在座的人们却听得很兴奋,大家都知道这高速公路要经过小镇境内,自然倍感兴趣,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一直在默默听着大家谈论的高塽突然举起茶杯,说道:“这样吧,咱人还没到齐,这酒菜也还没上,就让我以茶代酒,既祝小瞿兄弟,也恭祝诸位在新的一年里身体棒棒的!事业顺顺的!腰包鼓鼓的!精神爽爽的!心头乐乐的!运气佳佳的!福气长长的!”“好!出口成章,有新意,不愧为咱们的才子。”猴脸赞道。众人也齐声赞道。

大家一旦打开了话匣子,谈兴一浓,也忘了老狼还没到来。

此刻老狼正走在西河阳街上。早上他从省城开小轿车下来,路上加油耽搁了点时间,心想,这聚会又不是啥紧要事,迟就迟了点也没啥要紧。他嫌小镇街道挤,停车不方便,没把车子开进来,而是把车子停在桥南汽车站停车场里,就打那儿走过来了。走着走着,裤兜里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他连忙取出手机,打开来贴近耳边:“喂!谁呀?熊可!你小子最近钻到哪个窟窿里去了!什么?出了点事儿?啥事儿?”走着讲着,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了起来。平日里他走在这河阳街上就是一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样子,这当儿接了手机,他那派头十足的样子更显露了出来。“什么?被关了几天……大年三十刚放了出来……你犯了谁家的码头?……噢,活该!……你现在人还在’小香港‘,是吗?……身上的一点钱花光了,想回家来没钱买车票……你不会去找鳄鱼头?……什么?鳄鱼头不知钻哪窟窿去了……你小子呀,就是不听话,尽干那赚不了啥子儿钱的不争气的事儿,开涮挨刀子的偏偏又是你这号小子……怎么,现在吃苦了……怎么,现在熊了……屁大的事也求我来了……好吧,我叫那头的一个朋友送点钱过去,我把你这’小灵通‘号码告诉他……谢个毬……就这样吧。”老狼刚结束通话,又拿起手机跟“小香港”的一位朋友通了话,叫他送点钱给熊可。老狼知道,自打那次把熊氏兄弟整治一下,让那无证照的店关门后,熊氏兄弟虽不敢断定你插了手,但到底明白了太岁头上动不得土。后来一段时间,当你回小镇上时,这俩小子居然想方设法接近你,讨好巴结上你,还要去你的手机号码,想是有时候还需要你这把保护伞。老狼想着走着,他昂首挺胸,俨然成了这河阳街的主宰,成了这小镇的主宰,成了这整个宇宙万物的主宰,连脚下的街面在他的踩踏下似乎都在微微地颤抖。他一抬头,已经站在了桥北酒楼前,拿起手机瞧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十点早过了,急忙把手机往裤兜一塞,跨进酒楼大门,大步往楼上去了。

老狼上得楼来,一瞧,只见靠东边窗口的大圆桌围坐着自己的老熟人。他知道自己来迟了,在这些多少算得上有头有脸有点钱有点势的小镇上的头面人物面前,刚才行走在大街上的那份神气那份傲气那份目空一切盛气凌人的模样儿这当儿可得先收敛起来。他走上前去,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停地向大家点头致意,说道:“不好意思,来迟了!来迟了!”大家连忙让他入座。大宝道:“迟到者要罚酒,只是这酒菜还没上,罚茶水三杯吧。”老狼笑容可掬道:“我认罚!我认罚!”抄过桌上的茶壶,往面前的杯子一灌,举起杯子喝酒似地仰起脖子干了一杯,又一杯,再一杯。友仁见状,站起身来,说:“那我去通知上酒菜来。”晓经忙说:“上菜来得及,这时候还早,我看还是先聊聊天。”大家都表示难得聚在一起,多点时间聊聊。友仁又坐了下来。“我有个提议,咱今天来个无烟聚会,哪位想抽烟,不好意思,劳驾他离开去抽完再回来。”高塽道。说得大宝、老狼面面相觑,均摆手表示一时不想抽烟。阿亨谈起了喝茶的体会:“这茶水本要慢慢儿啜,才能品出它的香,品出它的好味儿来。我想,每个坐过办公室的人都有过这种喝茶的经验。猴哥,你说呢?”猴脸连忙说道:“我也算是喝了二三十年的茶了,以前在局机关里喝,后来到乡机关里喝,现在退到二线了,更有时间喝茶了。”“听说侯叔最近变动了工作岗位?”晓纬问道。“是的,在机关里混了多年,好歹混到个副局长,又下基层当了几年乡长,如今要让位给年轻人,就退下来了,当了个调研员。这不,越变动越清闲了。”“像你这当官的,突然不当了,心里头会不会那个……”大宝巴眨着狡黠的眼睛,探问道。“咱这算啥子儿官呀,只是有个感觉,往日在副局长、乡长的位置上,在你面前吹吹拍拍的人多,好听的话听多了,总之,巴结你的人多。如今,退到二线了,没人巴结你了,好听的话儿也听不到了,可见,人啊,多么地势利。刚退下来那阵子心里头着实有点不平衡,有点失落,如今,也慢慢儿调整过来了。你想,人家权力再大的官儿不也得退下来,你算个啥呀。”“那你在局座、乡座的位置上一定好风光,得到不少好处吧。”大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这人心里头有把尺,钱是从来不收人家的。有时帮人家办了点事,那不太值钱的吃的用的东西倒是盛情难却收了一点,收了有的吃不完用不掉,放久了还得清理掉。下酒楼倒是常有的事,好东西吃多了都分不出味道来了。其实像我这小干部也没多大能量,能办成几样事?很多事还得求人,像我儿子出国的事我也无能为力,总之,当干部的也不是万能的。”猴脸说到这儿,朝友仁、老狼乜斜了一眼。大宝笑道:“不管怎样,看来哪朝哪代还是当官好,要不然古人怎云’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哪。”就在猴脸与大宝你一言我一语聊开的时候,其他人并不都在注意听他俩的对话,而是分成两三茬各自谈起了不同的话题。友仁估摸时候不早了,说了声:“我看该上酒菜了!”遂起身离席去了。

友仁很快又返身入座。不一会儿,服务小姐送来一箱“生津牌”啤酒,往桌面摆放两瓶橙汁饮料,紧接着,第一盘枣状炸鱼片端上来了。这是小镇宴席上的传统菜的第一道,盘中那一颗颗用马鲛鱼片拌面粉油炸的酥酥黄黄的枣状物,在困难饥荒的年代曾经令多少人见之垂涎欲滴。如今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道菜了,只是历经多年保留了下来,在宴席刚开始人们饥肠辘辘的当儿还是挺能吊起胃口的。友仁又起身往身后地板上酒箱那儿抓起两瓶啤酒搁桌上,打开一瓶来,说道:“会喝酒的喝酒,喝不来酒的喝饮料。”大宝忙说:“你也不问问有没有喝白酒的?这啤酒我来倒吧。”说着,从友仁手中接过啤酒瓶。“哟,我怎么给忘了,我这就拿白酒去。”友仁急忙转身到靠楼梯口的柜台前叫服务员小姐往她身后的橱子里取出一瓶“茅台”、一瓶“五粮液”,两手接过,回到众人面前,往桌面上一撂,说道:“怎么样,这酒不赖吧。”“我看先开一瓶吧,会喝白酒的说说,喝’茅台‘还是’五粮液‘?”大宝问道。“那就’五粮液‘吧。只是我俩有一个要开车,喝不得酒,弟,那你……”晓经征询晓纬的意见。“车我来开好了,我就喝饮料得了。还有老狼大哥哩。”晓纬应道。“我也要开车,看来只能喝饮料了。”老狼早已给自己斟了一杯橙汁。友仁打开包装盒掏出“五粮液”酒瓶,用起子打开瓶盖,隐隐感觉有一股香气逸出,忙问:“好香,还有谁要喝?”“我来一杯。”大宝道。待友仁给晓经、大宝斟完酒,高塽招呼他:“你也坐下来吧。我想请教一下,这’五粮液‘指的是用哪五种粮食酿制成的?”随着一股浓醇的酒香从杯子里溢出,这一问倒把大家给问住了。“这,还是问问咱们的瞿老弟吧。”友仁朝瞿氏兄弟望了一眼。晓经答道:“记得应该是用高粱、大米、糯米、小麦、玉米五种粮食酿制成的。其实,’茅台酒‘的香气比这还要浓烈,这’五粮液‘稍淡点,我倒更喜欢。说起咱中国的酒,名称还大有学问哩,比如六七十年代流行的’四特酒‘,据说’四特‘就是周恩来总理根据那种白酒的四种特点给起名的。不过到底是不是周总理给起的名,只是有这个传说罢了。”“是哪四种特点?”高塽追问。“有一种传说,古时’四‘指东、西、南、北方,有扩散之气,’特‘指公牛,有霸主之势;还有一种传说,指清代酒肆出售这种酒时在酒缸或酒坛上贴上四个’特‘字,以示这种酒的品质独特优良。只是如今这种酒好像难见到了。我们公司下头就有一家啤酒厂,像现在喝的这种我们公司岀品的’生津牌‘啤酒,当初起名称时就请教过一些人,颇费一番脑筋才取了这么个名。”“你们公司业务是做大了,听说刚投资了高速公路的一段项目。”老狼把目光投向瞿氏兄弟。“你来迟了没听到,刚才瞿老弟向我们报告了这个消息,这高速公路一通,咱这小镇的地理位置可就今非昔比,身价倍增了。”大宝道。“我也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高速铁路也要从咱这小镇通过,不久后高速公路将穿过镇西,高速铁路将穿过镇东,自然,小镇跟外界的交往将更便捷了。附带说一下,高速铁路是由各个铁路建设公司中标后施工的,外人很难插手,我在一家铁建公司里头有点股份,这家铁建公司正好就中标建设咱小镇这一段的铁路。”说话间老狼的脸色有点得意。“今后咱小镇将要结束没有铁路的历史,而且通的不是一般的铁路,是高速铁路,人们将第一次看到最先进的列车啰。狼老弟,你连高铁建设都有个份儿,可真不简单喽。”高塽的发言引得众人对老狼投以羡慕的眼光。

谈话中,桌面上已摆上了第二道菜,清蒸鲈鱼。大家开始边吃菜边相互敬酒。“你们喝饮料、啤酒的可以一次干,咱喝白酒的一次可干不得。”大宝在大伙的劝酒下喝了大半杯“五粮液”,红潮从脖颈泛上了脸庞,话也多了,“刚才咱尽聊正经的话题,我倒很想听听平日里很少听到的新鲜事儿。”“啥新鲜事儿,走私,贩毒,黑吃黑还是艾滋病?你听到的还会比人少吗?”阿亨问道。“那样的事听起来尽让人不舒服,不光我不大爱听,就是在座的也不一定爱听,那样的事知道个大概就行了。你看电视上太多那些血淋淋的细节镜头,让人看了很不舒服。我倒想听听那些男欢女爱的事,那样的事听了让人舒服。”“那你就光爱看电视中男女搂抱接吻的镜头啰,你一个大老板,这方面的事儿听得还会比人少?”友仁笑道。“你不也是酒楼老板,你听到见到的还会比我少?”大宝抢白道。“我这酒楼可是很正规的,你还不清楚吗?”友仁反问道。“辩这个没意思。”高塽见他俩争辩得脸红脖子粗的,急忙插话,“其实人嘛,都有一种好奇心,只是有的人强烈点,有的人没那么强烈罢了。人还有一种偷窥癖,你瞧大街上走过一位极漂亮的女子或极帅的男子,她(他)的回头率一定是很高的,谁见了不想再回过头来多看上一眼一饱眼福呢?自然而然,人也就格外爱打听那些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谁要是说他没兴趣听这些事儿,除非他一时心情不好,要不然,他就干脆当和尚去,或者只能说明他是个十足的伪君子,表面上装扮成道貌岸然,骨子里却喜欢得很,要不然,他还找老婆干啥?只是这世上没那么多俊男美女,而现在很多人找对象反而把美貌摆在了第一位,找来找去,大都未能如愿,到头来只能降低门槛,凑合着过日子。”高塽的这番高谈阔论引得在座的众人停止了各自的交谈,洗耳恭听。友仁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道:“阿塽不愧为当老师的,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高塽见大家如此敬重,谈兴渐起,谈兴愈浓:“说穿了,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黑白两个世界里,因为大自然给我们带来了阴和阳。在大白天,在灿烂的阳光的照耀下,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人们循规蹈矩,展示了他君子的一面,人的很多行为举止受到了抑制。而在黑夜,在没有他人的角落,人最容易撕掉其伪善的面具,人的灵魂最容易暴露,人的私心最容易膨胀,大多数犯罪勾当都是在不被他人知晓下发生的。在另一半世界里能够抑制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好人、君子、圣人。”说话当儿,一钵热气腾腾的清炖海蛏端上来了,友仁忙探身举起勺瓢从钵里往各人面前的小碗里舀。阿亨趁高塽停顿的当儿,忙问:“阿塽,听说你正在构思创作一部长篇小说,书名叫啥?写的啥内容?”高塽面前的小碗被仁友装进了肥肥的浓浓的蛏汤,他举起汤匙舀汤往嘴里咂了咂,顿觉那股鲜美味儿直从舌尖沁到心脾。他放下汤匙,继续说道:“书名叫《当感情冲动的时候》,以东南沿海一个小镇为背景,人物、故事全是虚构的。不要小看写小说,修公路建高铁是看得见的工程,写小说可以说是一项隐形的工程,它的难度一点也不亚于打通山体挖洞,稳住激流架桥。当你创造的一个又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物跃然于纸上时,你真有一种用手指头就能调动你想要调动的形形色色的人物,用笔尖就能指挥纸上的千军万马纵横驰骋的感觉。但,真要写成一本书谈何容易,说实在的,这种雄心壮志我从小就有了,现在也有了写作的构思与具体计划,只是平日里还有教学工作和繁杂的事务,没能真正静下心来写,尽量努力吧。将来如果有可能出书,大家千万别对号入座,找我打笔墨官司啰。为啥起名叫《当感情冲动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感情冲动的时候,正因为有了冲动,人世间才会发生那么多的故事,每日每时每刻也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产生。人要是不会冲动,那他就不懂得谈情说爱!人要是不会冲动,那他就不可能生孩子!”最后这句话博得众人情不自禁地叫好,老狼更是一声喝采:“好!高见!”高塽继续说下去:“你瞧那动物传宗接代正是冲动发情的结果,何况人呢?我想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不曾没有过冲动的时候,除非他是一个木头人。如今的人们不论是非法的偷渡呀走私呀,还是合法的投资呀经商呀,哪样不是产生于冲动?还有那成功呀失败呀,又哪样不是冲动的结果?只是不要太冲动了,冲动过后还是要冷静一下,压抑一下,这,大概就是人类优于其他物种的地方。好吧,我就先说这些,诸位一定有比我更高明的见解。”

高塽的这席话着实让众人领略了他的口才与辩才。也许是刚才谈话多了,大家这才意识到应该要吃点菜喝点酒了。一盘煎得赤里透红的端上了桌面,盘里的每只被切成两半,每半只都保留着一只大蟹脚,被切开部位露出蛋红色的膏和嫩白的肉。老狼对这盘菜来了兴趣,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跟前的小碗,然后用手掰开来,再用筷子掏壳里的膏塞进嘴里,边吃边说:“好味道!一点也不输阳澄湖大闸蟹,这应该算是咱本地一道好菜。”众人见状也都各人夹了一块吃了起来。大宝手指刚夹进自个碗里的说:“阳澄湖大闸蟹靠的是打广告大宣传,自然知道的人多,咱这没打广告也没宣传,但它是千百年来来咱这儿吃过的人没人不说好的,我感觉螃蟹里头没有一种味道能超过它的。”“你看我碗里这半只就相当于一只大闸蟹,说它是蟹类中的极品一点也不过分,那大闸蟹是淡水养的,咱这是海水养的,我感觉咸水的口感更好点。真正地道的做法是要加入糯米煎煮成咸饭,只是大过年的,就没要了那道糯米饭。”友仁说道。“我认为大闸蟹和都算得上一道上好的菜,打小时候就吃过了,那时候不值钱,如今听说母的价钱超过了大闸蟹,可见它物有所值。大闸蟹是这几年才时兴吃的,感觉它的膏太多,好吃又怕吃多了让胆固醇升高,还有一种做法是和粉丝一起蒸煮,那道菜不光蟹好吃,粉丝也渗入了蟹的味道,蛮好吃,只是我在省城酒楼和瑶台城关酒楼吃这道菜,感觉都没咱小镇上做的这道菜的口感好。”晓经谈了他的看法。“这道菜算是我们桥南、桥北两家酒楼的招牌菜之一。”大宝洋洋得意地说。

谈话间,晓经端起杯子喝了口“五粮液”,高塽、晓纬只喝橙汁,老狼心里痒痒的想喝酒,但一想到要开车,也只能喝橙汁。猴脸、阿亨喝啤酒。友仁手握着“五粮液”酒瓶,先给晓经添了点,再往大宝的杯子里倒。大家举起杯子相互敬酒,并不要求一定要干,喝多喝少彼此并不计较。“今天坐台小姐不见了?”阿亨突然问道。“这大过年的,坐台小姐知道酒楼里没啥客人,有回老家的,没回去的这几天也不来了。”友仁解释道。“侯哥,据我所知,你们县里有几个腰包鼓了的老板常邀上几个干部时不时上酒楼跟坐台小姐混。”阿亨问道。“往日里县里的一些干部知道你阿亨老兄无孔不入专爱揭他们的短,哪个见了你不像老鼠躲猫似的。”猴脸笑道。“我这人对那种事儿是很看不惯的,早几年也曾经搜集过那些行为不检点的干部的一些事向纪检、监察部门报告。后来我发现处分了一批,又冒出新的一批来,看来这现象一时还断不了根哩,虽说上头保密,一些人风闻我揭的,还跟我结了怨哩。我这只瘦猫难斗过肥鼠哩,所以,这两年我听是听到了不少,也懒得去多管了。”待阿亨说完,猴脸接着说道:“其实这些事儿两位瞿老弟,还有狼老弟知道的应该不会比我少,既然你们想听,我就聊点儿吧。这老板、干部也是普通人,好酒好色的也有人在,成了老板有了点钞票,当了官手中有点权力,有人求办事就有人请,下馆子上酒楼是家常便饭。这光喝酒自然不过瘾,就有小姐过来陪你喝,陪你聊天解闷儿,陪你打情骂俏嘻嘻哈哈闹玩儿。毕竟这酒也饱了,笑话儿也讲够了,还嫌不够刺激,走,上舞厅跳舞去。这男男女女搂搂抱抱伴着那刺耳的曲儿一圈又一圈转来转去还真够惬意。但多跳几圈又累又乏,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得守点规矩,不过瘾呀不过瘾,走,洗桑拿浴去。哎,光自个儿洗澡有啥意思,洗完叫来小姐揉腿搓背才叫舒畅。洗完澡,走,上按摩房去,叫小姐按摩按摩。噢,眼下时兴叫推拿,按摩这词儿挺刺耳的,人家听了还以为你真干了啥。这下子,从头到脚让小姐帮你彻底放松放松。推拿完了,夜也深了,怎么样,还不过瘾儿?那就进包厢去,那儿,有更漂亮的小姐在等着哩……到底要回家了,心里头只盼着明晚儿再来,以至于有的人要是断了几天不这么乐上它一回,那可真叫他难受得活不下去哩。”“太精彩了,太精彩了!这活动路线场景真可以称得上当代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高塽听得乐不可支。“你说的这啥书名我没看过,我感觉它也挺像现时的《官场现形记》。”阿亨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高塽应道。“阿塽,其实你应该多听听这些事儿,有机会也可以去体验一下,这样你写出的书才更有人看。”友仁笑道。“多听听可以。我这人古板,去体验一时还办不到。”高塽笑着摆了摆手。“有啥好古板的,只要你不违法,去体验体验一下有啥不可以呢。再说,人嘛,也应该享乐享乐。”大宝这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高塽又是一语惊人:“去体验体验可以,只是我听说有人常去那种地方,跟小姐混熟了,日久生情,包起了二奶,还生了小孩,那可养不起啰。”众人又是一阵笑。

“养不起就别去包养,真要包养二奶,一个月少说也得两三千元,但有钱的男人还是有的。”友仁调侃道。

吃菜喝酒中大家又说笑了一阵,关注的还是将要修到小镇来的高速公路和高速铁路。不知不觉中,大家菜也吃饱了,酒也喝足了,喝酒的喝得面红耳赤,不喝酒的吃得脸酣耳热。瞿氏兄弟要先到桥北桑拿浴房看看,再去一趟瑶台县城,然后回省城。老狼要去桥南汽车站停车场内找回车子。大家都起身离席。

“这一席多少钱?”大宝见大家要走,提醒了一句。

大家听了,各自急急忙掏着钱包。

“哪里哪里,今天算我请客。”友仁急忙表示。

“要请客你下次请,今天还是算我的吧。”晓纬早已抢先来到柜台前,手中握着一沓百元钞票,问服务小姐道:“多少钱?”

众人也都来到柜台前,见状,也就不再言语,各自把钱包塞回兜里。

“那就……”友仁迟疑了一下,示意服务小姐,“算一下多少?”

服务小姐早已算好了,报了数字:“零头几块不算,菜金七百块钱。老板,那酒……”

“酒钱就别算了,几时大家能聚在一起,那点酒算得了什么?”友仁连忙表示。

晓纬从手中拔出七张钞票递给服务小姐。

众人下了楼梯,穿过大厅往门口走去。友仁先来到大门外,脸色一阴,皱起了眉头,厉声呵叱:“真晦气!大过年的,你站这儿干啥?去去去!”众人闻声齐走出门外一瞧,原来是阿了。猴脸瞧他身着破棉袄,没穿袜的脚上趿拉着双破旧的解放鞋,手拄着根木拐杖,羸弱的身子在这群衣着光鲜,派头十足的健壮的汉子面前显得愈加佝偻猥琐。猴脸瞧他这副模样儿,上前一步,问道:“大过年了,你也不待在家里,出来要钱吗?”“家,家,家在哪儿?”阿了喃喃道。猴脸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他哪有家?他正要往裤兜里掏钱包,晓经已经跨前一步,把一张百元钞票递了过去,说道:“拿去买点东西吧。”猴脸见状,急忙把伸进衣兜的手抽了出来,心想,在众人面前还是不要逞能,你要给多给少还是下次给吧。

老狼也很爽利地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过去。众人正要纷纷掏钱,阿亨忙说:“就先给他这两百块吧,给多了他一下子也不懂得花,我们几位时常会碰上他,多少会给他点,再说,我们社区正准备帮他申请低保金。”

阿了也许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一下子给了他这么多钱,那布满青筋的瘦手紧紧攥着钞票,向众人鞠了个躬,拄着木拐杖在瑟瑟寒风中往峰腰桥走去。

猴脸许久没见到阿了了,这次见他头发花白了许多,身子更瘦了,走路也踉踉跄跄,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也一天天衰老下来,只因染了头发,衣着光鲜才把自己给伪装了起来。

高塽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不免生了许多感慨。

友仁站在大门口说:“大家走好!我就不送了!”

瞿氏兄弟往河边车库开车去。

老狼上了西河阳街往桥南汽车站走去。

大宝上了蜂腰桥回桥南酒楼去。

猴脸并不急着回城关,邀上高塽、阿亨往东河阳街走走逛逛,要到龟山的望夫塔下,想看看日后高速铁路将怎样跨过喇叭河口到对岸的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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