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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诡异,借尸还魂

明崇俨坐在酒楼中,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喧腾的摊贩。

离开并州其实并不久,却感觉恍如隔世,一切都不一样了。变化了的,究竟是自己,还是这个城市?

遥望东南,那里曾经是百戏班的旧址,多少年里他们一直在那里排练表演,他在这里长大,学艺,登台,然后遇到了她。

想起她,依然感觉心头一阵刺痛,遥远的梁州,她如今可好?

倏然又有另一个身影钻进了脑海,那个一身劲装、俏丽清爽的女子……终于,他回过神来,抿着清茶细细思量下一步的行动。

并州本地的江湖人物他也认识几个,待会儿先找他们探问一下线索,再去鸣翠坊走一趟,找机会联络心儿……正想着,身边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

“你别不信,我媳妇的二舅家的大侄子在水老爷家当门房呢,消息绝对可靠。”说话的是旁边桌上的一个胖子。

他的同伴嘲笑道:“牛安,不是我们不肯信你,实在是你这消息太惊悚了,什么借尸还魂,你当闹鬼呢?”

“哎,你别不信,我可是从头到尾都知道呢。这水姑娘单名一个红字,据说是水老爷兄长的独生女儿。那水老爷的兄长自小离家,几十年都没有联络了,却在月余之前,一个孤女找上门来,拿着那位水大老爷的亲笔信,来投奔叔父。据说那水老爷的兄弟在南边本来也置办下一份家业,跑着南洋那边做生意,偏生不巧,今年夏天的时候船队遭了飓风,全船人都遭了难。唉,那叫惨啊!这家里没了顶梁柱,夫人也不久就病逝了,只余下这个孤女,将家产变卖后,便孤身来并州投靠亲戚了。”

“难道说,借尸还魂的就是这位小姐?”

“正是如此,说到这位小姐,也是个命苦的人,她来并州不到十天竟然就染了瘟疫,缠绵病榻一个多月就去世了,水家本应该停灵三日再发丧,可是她身上带病,恐怕会传染出去,所以立刻设了灵堂。不料,当晚阴风阵阵,寒气大作……”配合着气氛,那牛安压低了声音,“就在半夜三更,那水红小姐,竟然从棺材里爬了起来!”

众人听得一阵毛骨悚然,“真的假的?”

“好生恐怖!”

众人议论纷纷,却有一个书生嗤笑道:“何必攀扯什么怪力乱神。依我看,那位水红小姐当时只是病重,并未亡故,在灵堂里恰好缓过了一口气,便九死一生活了过来。”

众人醒悟过来,纷纷点头,“这才是正理。”明崇俨听得也暗暗颔首。

牛安却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你们以为这么简单啊,若是事情这样简单,老牛我还拿来说吗?”

“这醒过来不稀奇,庸医误诊也是常有,但稀奇的是……”牛安故意顿了顿,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水红小姐醒过来竟然不认识家里人了,连水老爷也不认识了,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另一个人,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众人都愣住了,议论纷纷。明崇俨也来了兴趣,插嘴问道:“不知这水红小姐醒来之后说自己是谁?”

牛安挠了挠头,“好像是鸣翠坊的舞倾城!”

舞倾城身为并州首席舞姬,市井之中也多有听说过她的芳名,众人顿时轰然,“这怎么可能?”

“那倾城姑娘这几年甚少在人前演出,听说一直在鸣翠坊内苦练呢,怎么会跑去水老爷家,真是胡扯!”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鸣翠坊每年过年时都要去京城献艺,听说有出色的舞姬还会被宫中留下呢。嘿嘿,说不定将来就是娘娘了,飞黄腾达啊,哪里是普通人能看的。”

明崇俨若有所思,握着茶杯沉默不语。

看到自己的消息带来这么热烈的讨论,牛安甚是得意,接着又抛出了另一个更惊人的消息,“这位水姑娘,你们若是想见一见,倒是有个机会。嘿,自从出了这事儿,水老爷也觉得晦气,听说他要在鸣音寺做三天法事,为水姑娘驱邪呢。去鸣音寺正好从咱们酒楼前经过。这会儿看时辰,只怕轿子刚刚从水府启程。”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语一般,十几个家丁围着一顶小轿从下方走过。牛安忙不迭地指指点点,“看到了没?看到了没?那就是水府的轿子,水红姑娘必然在里面。”

众人挤到窗前,明崇俨也站到一边,俯身向下望去。

青布帷幕阵阵颤抖,隐见内中坐着一个妙龄女子。恰巧一阵风过,掀开帷幕一角,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年轻容颜。

明崇俨心神俱震,手中茶杯砰地跌碎在地上。

整个脑海里只余下一个声音。

她,怎么会变成了水红?

两个时辰之后,明崇俨出现在了水府的门口,将自己的随身令牌递了上去。为了查案方便,裴少卿专门替他置办了一个宫中侍卫的腰牌,隶属神策营。

不明白自己安分守己,为何会有官府中人找上门来,大腹便便的水老爷匆匆地迎了出来。

见到明崇俨清俊温润,也并未穿官服,他偷偷松了口气,赔笑道:“这位大人,不知驾临陋宅有何贵干?”一边将令牌递还给明崇俨。

“水老爷言重了,在下本是奉命来并州勘察民情。听说了贵宅一件稀奇事,便不请自来了,失礼之处,还请海涵。”明崇俨模糊地说道。

水老爷立刻明白他是为了自家侄女而来。这件事本就让他困扰不堪,忍不住大吐苦水,“大人也是听说了我那侄女借尸还魂的谣言吧。唉,此事也不知应该从何说起,实在是……说实话,我这侄女跟我并不熟,家兄自小离家,几十年都没有联络。侄女忽然来访,带了家兄的亲笔信,我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位亲人。无奈天妒红颜,她来并州不久就染了瘟疫,缠绵病榻一个月就去世了。本来我应该停灵三日再发丧,可是她身上带病,恐怕会传染出去,所以……谁想到她居然在灵堂上又活过来了,还不认识我了,还说自己是什么鸣翠坊的舞姬,唉,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呀?我们水家数百年来都清清白白,怎么会跟秦楼楚馆的人扯上关系?”

一番说辞和牛安的小道消息基本吻合,明崇俨立刻安慰道:“水老爷不要急,水姑娘也许是一时迷了心智,不知请大夫看了没有?”

“当然请了,那丫头一醒过来,我就派人请了大夫。可是大家都束手无策,连咱们并州最有名的程大夫看过都只能摇头。实在没办法,我又想到了鸣音寺的大师,只希望佛法无边,能解除这种中邪的症状。”

明崇俨眨了眨眼睛,“水老爷,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方不方便?”

“明大人请说。”

“我想跟小姐聊聊。”

水老爷想了想,点点头,“也好,大人是官身,鬼神不敢亵渎贵人,说不定能镇邪的。”

这个理由让明崇俨哭笑不得,其实他想要见到水红,不过是因为一个最简单的理由,他认识她。

没错,这水红就是玉麒麟。

她是怎么从京城来到了并州,又怎么变成了水红的呢?这个答案还得亲口问问她才行。

水老爷陪着明崇俨进了后院,尚未踏进门,就听到一个拔高的声音嚷嚷着:“你们快放了我!否则我们坊主来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房间里水红正被几个小丫鬟围着,半推半压地按在椅子上。她脸色憔悴,依然坚持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我不是你们家的人。你们怎么就是不肯相信呢?”

水老爷捶胸顿足,“你瞧瞧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呀?”

水红转过头来,望见门口的明崇俨,吃了一惊。

明崇俨眼神一亮,有戏!

他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见水红警惕地站起身来,“你是谁?”她目光落在旁边的水老爷身上,“不会又是什么大夫吧?”

“你……”明崇俨怔住了,眼前之人明明就是玉麒麟,怎么会有这种陌生的目光?

“这位是京城来的贵人,红儿你勿要胡言乱语,什么青楼舞姬的,我们水家何时有过这种败坏门风的行当……”

水红皱起眉头,“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我们鸣翠坊可不是青楼,是上供的歌舞坊。”

水老爷难过地转过头去,“真不知道我们水家是做了什么孽,这孩子究竟得了什么病啊!”

明崇俨打断道:“水老爷,请少安毋躁,在下有几句话要问问水姑娘。”

他上前一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你是谁?这几天来过的大夫?”水红疑惑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大夫来得太多,我也记不清楚了。”

明崇俨话语一滞,顿了顿,又问道:“姑娘,你说你是鸣翠坊的舞姬,可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自己的名字当然记得,我叫舞倾城,从六岁起就跟随坊主了,在这并州城,自认还有些名气,不信你可以出门问问。”水红急速地说。这番话这几天里她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此时再重复,难免有些烦躁。

“姑娘已经照过镜子了吧?”明崇俨问道。

一句话戳到了痛处,水红脸色一白,跌坐在椅子上,无言以对。旁边服侍的小丫鬟插嘴道:“姑娘早就照过了,但直接扔了镜子,还说什么是我们骗她。”

对着沮丧不安的水红,明崇俨继续问道:“请问姑娘一句,你现在的模样可是你以前的模样?”

“不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们绑架我?”她声音拔高,猛地站起身,脸上满是狂躁不安。

明崇俨温声道:“姑娘的心情,我很理解也很同情,无论谁遇见了这样的事,都会很难受,我只希望姑娘相信我,我们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也没有绑架你。”

“既然没有,那我怎么会来这里?那天晚上我挨了管事一顿训斥,感觉很累,很早就躺下睡觉了,可是醒来却到了这里……”

“姑娘是在哪里睡下的?”

水红瞪了明崇俨一眼:“睡觉自然是在我自己的房间。那是我从小就住的地方,桌上有鎏金香炉,红丝砚台,旁边还插着一瓶牡丹花。我生平最爱牡丹花,最讨厌兰花,这屋里那么多兰花,我要住进来,早骂人了……”

水老爷插嘴道:“水红明明最喜欢兰花了……”

明崇俨连忙道:“水老爷,别打岔,让她继续说。”

水红环顾四周,捂着额头,缓缓说道:“那天我睡着之后,忽然觉得有人掐我的脖子,我想挣扎,又挣扎不开,然后我就觉得我好像被风吹到了窗外,一切好像梦一样……”

明崇俨眼中闪过深思。

“你们赶紧放我回去吧,我还得练习跳舞呢,马上就是入宫献艺的日子了,若是我不见了,坊主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呢。”

“姑娘先别急,你身子还没有大好,先在这儿休息一下,等大好了……”

“不行,时辰到了我必须练舞,不然舞技退步怎么办?”

“可是你这样子回去,估计鸣翠坊也不会认你的。”

水红一愣。

明崇俨继续道:“跳舞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姑娘若是肯相信我,不如先在这里休息,我们会尽快把这件事解决的。”

水红望着他,终于点点头,“那得给我准备一间宽敞干净的屋子,便于练习。”

安排完一应事宜,明崇俨和水老爷走出后院。

转身回望房间,刺绣屏风映出翩然飞扬的身影,明崇俨问道:“水姑娘会跳舞吗?”

水老爷摇头苦笑,“她不会,不过倒是对这个有兴趣。之前还曾经报名过鸣翠坊的舞姬甄选,可惜没有被相中。为此无精打采了好一阵子。

“幸好没有选中,想我们水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也是清白人家,岂能去当舞姬的。而且她身体也不好,来这里一个多月以来,白天几乎都卧床休息,哪能去跳什么舞啊。”水老爷絮絮叨叨地说。

舞姬甄选落选、无精打采、白天休息?

有趣!明崇俨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那是遇到挑战的兴奋和激动。

夜深人静,一身夜行衣的明崇俨翻过院墙,轻飘飘地落在院内。秋风萧瑟,院内静谧无声。

循着水红提供的线索,明崇俨很快找到了她的房间。

房门是锁着的,窗户却是敞开的,明崇俨撑住窗框翻身入内。

目光顿时落在房间正中,纯黑色的棺木在阴暗的房内显得格外森冷,看得人毛骨悚然。

这舞倾城竟然真的死了?明崇俨走近棺材,上下打量着,又环顾四周,鎏金香炉、红丝砚台、雕花绣榻、牡丹花瓶……一切分毫不差。而且棺木尚在房内,这舞倾城想必也刚死不久,难道世上真有借尸还魂一说?

来到箱笼前,明崇俨仔细搜索起来,首饰衣物都很平常,符合一个舞姬的身份和嗜好,并无可疑之处。桌案上还放着几本书,翻开来看,都是市面上流行的诗词话本,并不稀奇。书页翻过,一张薄纸飘落下来,明崇俨捡起细看,是一张租房契约。

舞倾城隶属鸣翠坊,何必出去租房子呢?心中生疑,明崇俨随手将房契塞进了怀中,继续搜查,并没发现别的疑点,他目光终于一一转过,落到房间正中。

扶着冰冷的棺木,明崇俨略一迟疑,手下发力,想要将棺盖推开查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响。他连忙闪身躲进了床帏之后。

门锁叮当一声,一个眉眼精明的中年女子持着烛台,推开了房门。

她快步走入,先到棺木前,双手合十拜了拜,“姑娘,你安息吧。今日我老太婆过来,不过是想弄些养老银钱,惊扰之处,还请海涵啊。”

说完,她将烛台放到桌上,直奔首饰匣子,先从匣子中摸出两支金钗塞进怀里,又摸出一对玉镯并一串珍珠项链,想了想,将一只玉镯放了回去,其余的塞进了怀里。

挑拣了几样首饰,犹不满足,她又来到了壁橱前。

原来是偷偷发死人财的贪婪之辈,明崇俨冷眼看着。

这中年女子正是香意如,舞倾城的东西明日都要登记上报坊主,今晚趁着没人注意,自然要来偷偷捞点儿油水。

又拿了几件衣服,正想着怎么打包才好,香意如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地上,顿时一愣,床帏边明显有个不属于这里的影子。

她作势将衣服拿到床前打包,冷不防一脚飞起,凌空直击床边。

想不到这贪婪的中年女子竟是个武功高手,明崇俨猝不及防,顿失先机。

都存着不敢惊动外人的心思,两人虽交上了手,却留了三分力道。

房内施展不开,明崇俨看准一个空子,飞快地跃出窗外。香意如略一迟疑,也飞身紧追上去。

明崇俨趁机翻身回击,数招过后,香意如这才发现刚才对手未尽全力,不由暗暗惊心来人武功高明,低声问道:“你是谁?”

明崇俨没有回答。香意如咬了咬牙,忽然从怀中抛出一堆粉末。

一团红雾挟着扑鼻异香炸散开来,明崇俨大惊,视线一片模糊。香意如趁势反击,连续数掌击中明崇俨胸口,同时伸手去抓他的蒙面,想要一窥这黑衣人的真面目。

明崇俨岂能让她如意,眼见今晚得不了好处,他飞身后退,只想着赶紧逃离。

已经扭转颓势的香意如却紧追不放,两人转眼翻过了一处院子。

眼看甩不开人,明崇俨只得回身反击,一掌击出,香意如也全力迎上,两人双双吐血后退。

明崇俨只觉身体剧痛,飞身后退的时候脚下却触不到坚实的地面,竟是被香意如一掌击到了井中。

脚下一空,整个人跌落下去。

对面香意如也愣住了,这也太凑巧了吧?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几个住在附近的舞姬正提着灯笼向这边走来。

香意如连忙擦干嘴角,站起身来。

以练功岔气的借口打发了几个舞姬,香意如来到坊主的小院内。

“今晚是怎么回事?”明珠夫人正倚在窗前裁剪一瓶菊花,小银剪衬着她皓腕肤光生辉,如玉如珠。

主人的神态漫不经心,香意如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是有人闯进了倾城的房间,也不知是什么来历。方才奴婢去清点,还少了不少首饰呢。”

一边说着,香意如暗暗后悔,也不知那黑衣人是什么来历,早知道应该再多拿些才好。

“一个毛贼能将你打成这样?”明珠夫人嗤笑道。

“奴婢无能。”香意如赶紧低下头,将交手的过程一一细说。

“这么说这个黑衣人的来历也摸不清楚了?”明珠夫人冷冷一笑,忽然又问道,“倾城的尸首你仔细验过了?可是真的死了?”

香意如心中一颤,连忙低头道:“奴婢验看无误,倾城确实已死。”

“哼,死了也罢。活着又如何?反正心也不在这里了,真是白养了一场。那个心儿怎么样了?”

“依照坊主的吩咐,还关在地牢里。”香意如恭敬地回禀道。

“先关上她几天,去去锐气才好。”明珠夫人说着,终于修剪完了那瓶菊花。

望着她轻灵优美的动作,香意如心中隐隐发虚。自家主子极为精明,自己暗中行事,可千万别被她看出端倪来,不仅倾城的事情,还有那个黑衣人,而且那口井底下还连着……

明崇俨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一片黑暗,胸口疼痛欲裂,浑身冰冷透湿。他费力地爬起身来,伸手触到的却是光滑的石壁,他终于想起,自己是被人打到了井下。

幸好是口枯井,不然昏迷中很有可能被淹死了。明崇俨抬头看了看,井口极高,四面光滑,纵使轻功通天,无处借力也不可能攀上去。

明崇俨顿时一阵沮丧,好在他心志坚毅,很快平静下来。四面看去,井底很是宽阔,一半是石块,一半是残存的积水,而这水似乎是活的,潺潺的水声从下方一处石洞流过。

实在找不到别的出路,明崇俨咬牙下了水,准备冒险一探。

扳住石壁,沿着水流向前游去。就在憋气快到极限的时候,前面透出亮光,明崇俨奋力往上一浮,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他四面望去,这里竟然是一处山洞,洞内藏着一片池水,水面上露出凌乱的石块。记得鸣翠坊的后面似乎是一座山,想不到山内别有风光。

正要寻找洞口出去,忽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传来。明崇俨吓了一跳,小心地绕过一块巨石,看清楚眼前的景象,顿时愣住了。

就在湖对岸,一个女孩被铁链绑在石块上,垂头丧气,形容憔悴,但明崇俨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心儿!”

听到呼唤,心儿抬起头,见到明崇俨,又惊又喜,“俨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你等着,我来救你。”明崇俨飞快地往前跃去,脚尖落在水面露出的石块上,忽然脚下一空,那石头竟然是陷阱!好在他反应敏捷,工具又多,手一扬,一根银钩甩出,钩住了对岸,这才稳住身形。

看着下方湍急的水流,他暗暗心惊,想不到这个看似简单的地方竟然暗藏杀机。

来到岸上,他忍不住问道:“这个地方太诡异了,除了他们自己恐怕谁也走不进来。心儿,你怎么在这儿?”一边想要上前解开心儿的锁链。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明崇俨一惊,他立刻脱下一只鞋子扔到对岸,同时飞身跃起,掏出黑布一甩,整个人不见了。

不一会儿,香意如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径直走到心儿面前,问道:“是不是有个男子进来过?你看到了吗?”

心儿点点头,“是有一个人,他想跑过来,结果掉下去了。”

香意如目光扫过,看到岸边的鞋子,心里一松,“可惜了,要是留下了活口的话,还能问出究竟是谁派他来的。”叹息一声,她转身离开。

确定人已经走远,明崇俨这才从山壁上跳下来,想要继续替心儿解链子。

心儿却阻止道:“等一等,俨哥哥,我奉皇后娘娘之命混进鸣翠坊来查案子,没想到反被诬陷杀了舞倾城,才被关进这里。假如你把我救出去,我就再也无法完成皇后娘娘交代的任务了。”

“她们既然诬陷你杀了人,怎么会放过你?这里太危险了。”

心儿摇头道:“若真是那么简单,就不会将我关在这里,早把我交给衙门了。我想留下来试一试,看她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俨哥哥,你若有心,就帮我把整件事查清楚,还我清白,让我也可以继续完成娘娘交代的任务。”

见她坚持,明崇俨思量片刻,也只得点点头,“好,我一定尽快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斜阳余晖透过窗台,给整洁的地面铺上薄薄的金辉。上阳宫的大殿里,武媚娘正将一摞纸拿在香炉前仔细地熏烤着,片刻,她将纸翻过,什么痕迹都没有。

“这些纸你都是随机抽取的?”武媚娘问道。

裴少卿点头道:“正是,皇上用的纸张,都是作坊里技艺最高的工匠用指定的材料特制的。臣这次跟着金巧玉出宫,暗中仔细看过了,接触这些纸张的人虽多,但并不固定,不可能是他们动的手脚。”

武媚娘将纸张放下。他们这次将新送来的御用纸张随机抽取了一半,都无墨迹,看来可以确定不是宫外人动的手脚。

裴少卿又将一本名单呈上,“这是宫内所有可能接触过纸张的人的名字,共计六十七人,按照娘娘的吩咐,微臣这几天详细统计过了。”

武媚娘接过名单,展开细看,名单上从接纸入宫的司计房,到最终用纸的宣政殿,从掌司金巧玉到司计房库房看守,从打扫御案的小太监到内监总管元修,每个有机会接触纸张的人名和职务都清晰地列在了上面。

武媚娘满意地点点头,“你办得很好。”看了名单片刻,她又有些头疼,这么多人,如何从中排查呢?

裴少卿静默不语,事情发展至今,虽然武媚娘并未说明,但他已经明白了心儿此去的任务。能够操纵一国天子,背后的势力和隐藏的秘密势必惊人,牵扯其中,心儿能带着答案平安归来吗?

望着窗外的阳光,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安。

这一天一大早,十几个舞姬挤在正厅门口,一边偷眼瞧着内中,一边小声议论着:“好俊美的人啊。”

“可不是嘛,听说他就是咱们并州大名鼎鼎的戏法师明崇俨啊。”

“明崇俨?百戏班不是进京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坐在正厅之上一身青衣、风度翩翩的男子正是明崇俨。不多时,环佩叮当,暗香袭人,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美妇走了出来。

明崇俨一愣,立刻起身赞道:“想不到鸣翠坊的明珠夫人如此国色天香,明崇俨有礼了。”

“明大人切勿多礼,国色天香四字妾身可受不起。”明珠夫人笑道,仪态万方地入了座。

“妾身曾听闻,明大人的百戏班进了京,极得贵人青睐,不知今日为何又返回并州了呢?”

“哎,人可不能忘本,无论如何,这并州都是我们百戏班的根。日前在京城的表演完结,空闲无事,便回到并州城看看有何新的戏法路子。”明崇俨笑道,“听闻鸣翠坊今冬要入宫御前献艺,在下便有了一个想法,不知道夫人有没有兴趣?”

“明大人请讲。”明珠夫人心念电转,她这种人精怎么会听不出明崇俨话中透露的意思,戏法这种东西毕竟不像舞蹈,偶尔看看尚可,看得多了,又无新花样,难免让贵人失去兴趣。而明崇俨只怕也正是因此,才会回到并州想要再提高技艺。

果然不出她所料,明崇俨继续道:“鸣翠坊的舞技在下也看过,果然仙姿飘逸,灵动无双。只是,若要在京中一炮而红,总还欠缺了些新意。不才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若能把戏法跟舞蹈结合,出来的效果会更好。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旁边的香意如皱起眉头,“这怎么能行?戏法就是戏法,舞蹈就是舞蹈,岂能合二为一,而且鸣翠坊内一向不留男子的。”

明崇俨但笑不语,望着明珠夫人。

明珠夫人飞快地思量着,凡事总有变通的时候,若总是墨守成规,哪能有变化。眼下入宫待选临近,没有了倾城,其余姑娘资质一般,光靠舞蹈很难吸引人的注意,倒不如结合戏法……想到这里,明珠夫人便笑道:“明大人既然赏脸合作,我们自然不会推辞。以后就请明大人每日来此教一个时辰戏法,若真能入宫受封,自然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明崇俨笑道:“夫人果然是个明白人。”

商谈完合作的细节,香意如送明崇俨往外走去。走到门外,忽然一个女孩从人群中跳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刺香意如而去。

香意如眯起眼睛,侧身闪过,同时一脚踢出,将女孩踢倒在地上。香意如冷然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擅自闯进来行凶?”

明崇俨立刻上前一步,从容地笑道:“香师傅太紧张了,她是我的助手,也是百戏班的人。”

香意如一愣,目露疑色,“哦?那她为何要行刺我?”

明崇俨大笑道:“她只是不服气香师傅你刚才看不起戏法而已,你看她手拿的哪是匕首,分明是送给香师傅的花。”

明崇俨从女孩子手中拿过匕首,递到香意如面前,匕首果然已经变成了一束花。

周围舞姬和路人都看得赞叹不已,连连称奇。

香意如也不好发脾气,只冷冷地说道:“以后最好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生平最讨厌别人卖弄这些。”

明崇俨笑着应了,拉起地上的女孩起身离开。

走到僻静处,女孩子甩开他的钳制,后退两步,警惕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明崇俨不以为忤,笑道:“像你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居然有勇气去杀人,一定有很大的冤屈。我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就是看不惯这样的事情。”

温柔的笑容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那女孩子低下头说道:“香意如害死了我姐姐,我一定要替她报仇。”

明崇俨一愣,“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女孩低声道:“我叫袁春雨,就住在附近。我和姐姐自幼父母双亡,跟着种花的舅舅长大,舅舅常年给鸣翠坊供花。几个月前,姐姐去了鸣翠坊一趟,回来不久就一病不起,我问她怎么了,她摇头不说,似乎在隐瞒着什么事情。”

明崇俨很是诧异,“你怎么能肯定是鸣翠坊动的手脚呢?”

袁春雨咬牙道:“本来我也并未起疑,但我姐姐三天前病逝了,当天晚上,我难过得睡不着觉,半夜起床,却忽然看到舅舅的房间里亮着灯,我多了个心眼,偷偷埋伏在路边花田里。只听到房间里面隐约传出声音,说什么 ‘总算死了,可算了结了心事,死得正是时候’之类的话语。然后,我看到那个叫香意如的人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临别前还塞给我舅舅一包银子。”

明崇俨若有所思,“所以你觉得是她害死了你姐姐?”

袁春雨点点头。

明崇俨又问道:“你姐姐已经安葬了吗?”

“舅舅说死者应该入土为安,第二天就下葬了。”

明崇俨神色一动,“你能带我去看一看吗?”

袁春雨有些纳闷,但依然带着明崇俨向墓地而去。

清苦之人自然不可能葬在什么风水宝地,袁春苗的墓地在城外山间,一个孤坟上立着一个木牌,写着“袁春苗之墓”。

然而出人预料的是,墓前竟然还有一个男子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着。

明崇俨和袁春雨见状顿时愣住了。

明崇俨问道:“这位是……”

袁春雨摇头,“我们只有舅舅一个亲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啊,小李哥哥?”

待男子抬头,她猛地认出来,快步走上前,“小李哥哥,你怎么在我姐姐坟前哭?你不是出门做生意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李望着袁春雨,复又扑倒在墓前,痛哭流涕,“我对不起春苗,是我害死了她。”

袁春雨愣住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春苗两情相悦,本来要成亲的,可是我家里穷没有钱,为了凑够聘礼,我只好外出赚钱。我没想到她已经怀孕了,更没有想到她会因为害怕承受流言而自杀……春苗啊,你怎么就不肯多等几天……”

袁春雨整个人呆滞了,过了半晌,她猛地清醒过来,扑上去疯狂厮打起来,“你……你敢对我姐姐……你该死……”

那小李一动不动,只是一味地哭泣。

明崇俨看得直摇头,终于上前一把握住袁春雨的手,“够了,他也不想这样的,他失去了你姐姐,已经够痛苦的了。”

袁春雨泪流满面,“天啊,怎么会这样?还好我刚才没有杀了那个香意如,否则我……我就成杀人凶手了……”

明崇俨很是纳闷,“奇怪了,既然你姐姐的死跟鸣翠坊无关,香意如为什么要到你家呢?还有她说的那些话。”

袁春雨摇摇头,此时的她头脑一片混乱,哪里还能想得到这些。

将悲痛欲绝的袁春雨送回了住处,明崇俨走了出来,一边深思着这些线索,他摸了摸胸口,想起还有一张薄薄的租房契约。也许,自己应该去那里看一看。

循着契约上写着的地址,明崇俨很快找到了地方。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里距离鸣翠坊并不远,而周围却很是荒僻。破旧的院落似乎久无人烟,宛如传说中狐仙鬼怪的居所。

一个中年男子正推门出来,见到明崇俨站在门前,吃了一惊,“先生来此找人?”

明崇俨点了点头,笑道:“在下百戏班的人,无意间捡到了这张租房契约,不知是何人丢失,唯恐失主心急,便循着地址找来了。”

房东大为感激,连忙接过契约道:“这正是我这处房子的契约,哎,可能是租房的那位姑娘丢失了吧。不过房子今日也到期了,可算不用担惊受怕了。”

姑娘?担惊受怕?明崇俨敏锐地抓住了关键,问道:“先生这房子租了很久了吗?”

房东答道:“也不算久,有一个多月了吧。”

明崇俨环顾四周,看得出这里本是杂物房,除了正面的一块空地收拾得很干净,其余都是满地狼藉,不堪入目。他不禁问道:“一个多月还是这副样子,显然根本就没人住,既然如此,租来干什么用呢?”

那房东叹了口气,“别说你奇怪,我也很好奇呢。当初租房的时候,那位看房的姑娘还戴着面纱,神神秘秘的。不过我这处房子本就是堆放杂物的,闲着也是闲着,能多赚些钱当然很好,便同意租给了她。说起来,这事也稀奇,房子租了十几天后,我有一次晚上过来拿东西,结果,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明崇俨眉梢一挑,“难不成是狐仙鬼怪?”

“不是也差不多了。”房客心有余悸地说道,“竟是两个身段苗条的姑娘在翩翩起舞,还有一个男子在旁边弹琴呢。我当时吓得半死,东西也不敢拿,悄悄溜了回去。事后我觉得奇怪,又鼓起勇气偷偷过来窥探过几次。发现那两女一男都是午夜时分才来,在这空地上跳了一阵舞,天明前就离开了。”

“跳舞?”明崇俨目光一紧,“那几个男女你可认得?”

“女的我不认识,但都长得很美,跳起舞来飘飘欲仙。其中一个跳得特别美,和仙子下凡一样,另一个长得很英气。不过那男的倒是很有名,是我们并州屈指可数的大乐师聂如风。”

明崇俨神色一动,“聂如风?”

“是啊。回去我悄悄和老婆说了这件事,我老婆说,这聂师傅一定被这两个妖怪迷住了,所以才会经常跑出来跟她们私会。这件事我也不敢声张,唯恐惊扰了妖怪。好在如今这契约终于到期了,这几天也没再见到那几个妖怪降临。唉,以后可不敢随便租给人了。”

房东感慨着离开了。明崇俨站在地上,死死盯着那一片空地,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两位佳人翩翩起舞,一个仙姿缥缈,一个英气逼人,旁边风度儒雅的乐师弹奏着轻快的曲调。

他忽然笑出声来,“哈,我明白了!看你还敢骗我,玉麒麟。”

踏进上阳宫大殿的时候,武媚娘正倚在榻上看书,淡绿色绣白玉兰花的床帏掩着明丽的身影,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一种静谧的美缓缓流动在视线中,恍如浮光。

一瞬间,李治竟有种渴望,让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他站在门前,而她倚在榻上,一切温暖美好幸福似乎都触手可及。

迷茫中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玉佩轻响,惊动了这幅静谧美好的画卷。

武媚娘抬起头,望见李治,低呼一声,“皇上。”

她站起身来,李治也清醒过来。他走近她,看到搁在床头的书,他忽然笑了,“媚娘,你的心还真的静不下来啊……”

书封上,“孙子兵法”四个字刚劲有力,带着刺眼的热度。

“皇上?”武媚娘不解地望着他。

李治摇摇头,“朕还以为你搬到这里会有所改变,可是朕来这儿一看,这里没有改变你,倒是你把这儿改变了。”

“变成什么了?”

“变得杀气腾腾了。”

武媚娘也笑了,“皇上,媚娘是个女人,一生唯一的心愿就是丈夫好,儿女好,杀戮本来就不是我喜欢的,除非是为了保护自己……”

李治皱起眉头,“你是在玩火自焚。”

武媚娘上前一步,“臣妾只是想分担皇上身上的担子。”

李治却烦躁地退了一步,“朕身上没有担子。”

武媚娘步步紧逼,“是皇上不够信任臣妾的心,或者是臣妾的能力?”

李治沉默地徘徊了两步,无奈道:“媚娘你总是有办法说服别人,朕说不过你。”

武媚娘摇摇头,“臣妾又何尝能说服皇上呢!”

李治缓缓道:“人真的不应该长大,人一长大,就什么都变了。朕还记得刚认识你的那会儿,你最喜欢打马球,骑在马背上的你笑得像一朵花。朕想,那样的女子一定没有什么心事。”

武媚娘扑到他怀中,声音发涩,“岁月总是溜得很快,心事总是越装越多,可是请皇上相信,媚娘的心一直在皇上身上,从来没变过。”

李治拍拍她的肩膀,“朕许久没有看你的马上英姿了,再打一场如何?”

“好。”武媚娘点点头,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刚才的争执,仿佛一开始谈论的就是热闹的马球。

清思殿里,萧淑妃正坐在梳妆台前,将一支凤钗别在发髻前。十二支凤尾上镶嵌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凤目殷红如血,映照她冰雪般细腻的肌肤。

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怎么样?”萧淑妃漫不经心地问道。

“娘娘,奴婢打听过了,皇上去了上阳宫。”

砰的一声,凤钗撞击在铜镜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宫女惊恐地后退了一步,瑟缩着身子。

“出去!都给本宫出去!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宫女们如蒙大赦,赶紧关上房门离开。

萧淑妃来到窗前,遥望着看不见的上阳宫,目光逐渐变冷。重新回到梳妆台前,她拿起梳子又放下,烦躁的内心怎么也难以抚平。终于,她来到柜子前,郑重地取出了一套衣裙。

若此时房内有第二个人,必定目瞪口呆,那竟是一整套的凤冠霞帔。锦绣织成的金凤在重重富丽的牡丹花中展翼,凤尾镶嵌着大粒的珍珠和宝石,扣子是极小的金珠拼嵌的珠花。若论华贵,甚至还在武媚娘册后大典的礼服之上。

将长裙披在身上,注目镜中华贵逼人的风姿,萧淑妃终于平静下来。这奢华的长裙便是世间最神奇的灵药,最亲密的爱人。她轻轻地抚摸着长裙,满是爱惜。

然后,她优雅地扬起嘴角,试着用最高贵的姿势抬了抬手,“众卿平身,起,退下……”

忽然,一阵低低的笑声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也惊醒了她瑰丽的美梦。

“谁?”萧淑妃惊惧地转过身。

水墨青兰的刺绣屏风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影。低声道:“是我!”语音犹有笑意。

“无声无息的,吓了我一跳。”听出来人,萧淑妃很快平静下来,毫不避讳地将长裙脱下。

黑影笑道:“是你太大意了,大白天也敢在屋里做梦。倘若武功稍强点的人进来,你根本就发现不了。”

萧淑妃不耐烦地答道:“我会注意的。”又道,“皇上那边似乎一直都没动静,我看他是不忍心杀武媚娘,要不要再催催他?”

对她满含期待的建议,黑影却摇摇头,“不可。如今我们羽翼未丰,倘若将他逼急了,恐怕连我们自己都保不住。”

萧淑妃皱起眉头,“可是再让武媚娘这么查下去,我怕……”

黑影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要杀人,又不是只有一种办法。”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今日含元殿前的马球场上格外热闹。自从长孙无忌一党倒台,李治勤于政事,已经有近一年未曾来过这里了。

帝后同时驾临,让整个宫内的侍从都忙碌起来。

武媚娘带着一众宫人,提前来到了场中。

“好久没有打马球了,想想还真是挺怀念。”望着广阔的场地,武媚娘感慨道。

旁边负责护卫的裴少卿笑道:“臣也听说过娘娘的球技不错。”

武媚娘兴致上来,笑道:“这打马球,首先要选好马。本宫的马匹是西域进贡的追影,已经跟了本宫一年多了,它的脚力特别好……”

说话间,已经有马夫牵着一匹高大神骏的黑马向这边走来。

武媚娘拍着自己的爱马,目光落在牵马的马夫身上,忽然问道:“你是新来的马夫吗?本宫以前没见过你。”

那马夫连忙跪下,“奴才是前几日才调来的马夫。”

武媚娘“哦”了一声,指了指远处的干草,“去给本宫取些马粮来,本宫喂喂它。”

马夫连忙去将马粮取来,递给武媚娘。武媚娘接过马粮,“没你的事了,下去吧,本宫要亲自喂马。”

待马夫离开。武媚娘却没有急着喂马,反而细细打量起追影来。

“娘娘,有什么问题吗?”裴少卿上前问道。

“当然有问题。本宫的追影一向是专人伺候,忽然换了生面孔,怎么会不跟本宫禀告一声呢?就算本宫如今失宠,宫人有所怠慢,但刚才那人,他的手也实在不像是习惯在马厩里做事的。”

“那臣替娘娘换一匹马。”

“不必。”武媚娘拦住他,低声道,“事情不能肯定,先勿打草惊蛇,待会儿我自有计较。”

等了不多时,一众宫妃相继到了。萧淑妃和李才人等几个擅长打马球的宫妃都换上了马球装,显然准备在皇上面前一展身手了。

见到武媚娘早已等候在这里,众妃嫔纷纷见礼。

众人皆知武媚娘失了宠,几个宫妃也没有往昔恭敬,开始议论起来。

王美人首先笑道:“娘娘真是得天独厚,就算搬去上阳宫,也只是扣了些俸禄,没有禁足。”

李才人话里藏刀,“呀,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高兴这一回……”

武媚娘根本懒得理会她那点儿小心思,“没事,本宫是戴罪之人,这次要不是皇上开金口,可不敢这么张扬。”

萧淑妃掩口笑道:“瞧见了吧,皇后娘娘那是奉了圣旨的,你们二个坐惯冷板凳的,有什么好羡慕的?”

李才人大怒,正要反驳,武媚娘打圆场道:“好了,大家别吵了,皇上马上就来了。”

谁也不想让李治看到自己刻薄的一面,众人很快转了话题。正谈论着时下流行的首饰,武媚娘忽然皱起了眉。

李才人眼尖看到,“娘娘,你怎么了?”

“本宫忽然觉得心口疼。”

王美人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叫御医?”

武媚娘犹豫,“可是马球快开始了……”

萧淑妃柔声道:“瞧娘娘的样子,许是很久不骑马,有点紧张,也许一上马就好了。”

武媚娘捂住胸口,摇头道:“本宫真的很难受,不行,本宫要先回宫了。”

萧淑妃却连忙拦住她,劝道:“娘娘,不如让御医来看看,要是真有事,娘娘再休息也不迟。皇上还等着看娘娘精湛的马术呢,娘娘要是不上马,皇上该多失望啊!”

武媚娘一笑,“妹妹说得也有道理,就先请御医过来吧。”

吩咐宫女去叫御医,武媚娘又亲热地拉着萧淑妃的手走到马前。“看来第一场本宫是怎么都上不了了,久闻妹妹精通马术,就请代本宫一战吧。”

萧淑妃脸色一变,“这……只怕于理不合。”

“妹妹言重了,大唐礼法,后宫规矩,可都从未规定过这马球场上不准替人比赛啊。”

萧淑妃依然推辞,“皇上会不高兴的。”

武媚娘暗暗冷笑,面上却一派殷勤,“妹妹谦虚了,皇上如今最爱惜妹妹,见到妹妹打第一场,只会高兴,怎么会生气呢?”又道,“妹妹千万别再推辞了,否则让人说妹妹在马上做了手脚,要害本宫,那就糟糕了。”

萧淑妃脸色一变,武媚娘这话几乎是赤裸裸的指责了,她还是太小看她了!

只是明知另有玄机,这匹马她今日是万万不肯骑的。

两人正争执不下,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转身一看,竟然是李治。两人连同众宫妃连忙跪倒在地,“参见皇上。”

武媚娘道:“刚才臣妾身子不适,想请妹妹代打一局。”

萧淑妃连忙道:“臣妾球艺不精,怕有辱圣听。”

李治笑起来,“这有什么好推让的,第一局,朕来打!”说着他一翻身矫健利落地跃上了马。

武媚娘和萧淑妃同时大惊失色。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李治一夹马腹,追影如同利剑般窜了出去,马蹄高高跃起,嘶鸣狂飙。

李治猝不及防,猛地被掀翻下马。

四周一片惊叫,裴少卿和侍卫们飞快地冲上去护卫,却仍然晚了一步,李治重重摔到了地上。

“明公子,你叫我来这里干什么?”袁春雨诧异地看着姐姐的坟墓,又转头望向拉自己来这边的男子。

明崇俨举起手里的铲子,道:“因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要挖开你姐姐的坟。”

袁春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声尖叫,“你说什么?要挖我姐姐的坟?”

明崇俨冷静地点点头,“假如我估计的没错的话,这里面应该是一座空坟。”

“这怎么可能……”

“你有看到家里人把你姐姐放入棺材吗?”

袁春雨摇头道:“舅舅说怕我伤心,叫我别看。”

“果然如此。”明崇俨笑道,“在下愿以人格保证,此番挖坟绝不会亵渎令姐的遗体。而且你不想知道你姐姐的死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吗?若是下方只是一座空坟,你日日祭奠,你姐姐在另一个世界却分毫享用不到,你可甘心?”

袁春雨愣住了,他所说的一切匪夷所思,偏偏这个人又说得那么自信从容。

见她不反对,明崇俨扬起铲子,重重地铲了下去。

袁春雨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不多一会儿,坟墓就被挖开,明崇俨毫不客气地用铲子在棺盖缝上一推。

袁春雨心神颤抖,来不及阻止就看到了棺盖砰地被推开。

映入眼中的是一堆石头,哪里有骸骨的影子。

呆滞了片刻,她惊叫起来,“怎么会这样?我姐姐去哪儿了?怎么都是石头!”她惊慌失措地望着明崇俨。

“这个嘛,就得问一问你舅舅了。”

“可是姐姐下葬的第二天舅舅他就出门去帮鸣翠坊置办年货了。”

“鸣翠坊的年货一向都是他置办的吗?”

“往年不是,今年才由香意如推荐过去的……所以我才想,是不是因为她害死了我姐姐,心存内疚,才想让我舅舅赚点钱……”袁春雨语无伦次地说着。

明崇俨摇摇头,“她这么做可不是为了赎罪……也罢,既然你舅舅不在,我就领着你去找回你姐姐的遗骸吧。”

月黑风高夜,潜行探秘时。

“这里是什么地方?”被明崇俨挟着越过围墙,袁春雨双腿发软。

“这里就是鸣翠坊,不过我们是从后门翻进来的。”明崇俨好笑地看着这个面色发白的小丫头,也许一路上施展轻功跑得太快,她竟然连地方都认不出来了。

袁春雨还想要说话,明崇俨却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小心惊动了这里的人。”

今天来教授舞姬们戏法的时候,打听到明珠夫人和香意如都不在家,他才敢带着袁春雨潜入,否则绝不敢冒这个险。

带着袁春雨一路来到舞倾城的房门前,推门进入,漆黑的棺木依然摆放在中央。

袁春雨吓得打哆嗦,“这是什么?”

明崇俨道:“鸣翠坊红牌舞姬舞倾城姑娘的遗骸,明天就要入土为安了,我带你来一睹她的风采。”

袁春雨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害怕看死人。”

明崇俨却径直拉着她上前,“你不是想要看看自己姐姐吗?”

他果断地推开棺盖,一张苍白接近腐败的面容霎时映入眼中。恍如晴空一声霹雳,袁春雨连连后退,惊惧交加,“怎么可能,姐姐怎么在这儿?”

明崇俨郑重地问道:“你看清楚了,这是你姐姐,不是倾城姑娘?”

袁春雨哭道:“我当然看清楚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怎么会认错她呢?姐姐,姐姐……”她扑在地上,泪流满面。

明崇俨叹了一口气,重新将棺盖盖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袁春雨抽噎着问道,眼前这个人,似乎掌握了很多秘密,却不知肯不肯告诉她。

这一次明崇俨没有卖关子,而是坦白道:“秘密我这就对你揭晓,但也需要你配合一下。”

宣政殿的寝殿里,十几名御医的身影匆忙穿梭,宫人沉默地忙碌着,唯恐发出一丝声音惊扰了这寂静的气氛,整个大殿被一种悲愁的情绪深深笼罩。

李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武媚娘和萧淑妃带着一众妃嫔焦急地等待在外间。

终于,有一位御医出来,众人连忙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怎么样了?皇上怎么样了?”

御医向武媚娘施了一礼,回禀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并无什么外伤,究竟是什么原因昏迷不醒,臣等还需再诊断一番。”

“你们十几个人都看不出是什么原因吗?”武媚娘急道。

御医惭愧地低下头。

萧淑妃插嘴问道:“是什么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什么时候能醒啊?”

御医无地自容,“这……老臣无知识浅,不敢妄测,倘若只是一时的昏迷,估计几个时辰就能醒了,倘若严重一点……”

武媚娘脸色发白,“严重一点如何?”

“臣不敢说。”

“但说无妨。”

“臣万死,若严重一点,只恐几年……都醒不过来。”

武媚娘身体晃了晃,用手撑住桌沿。

众妃都面如土色。唯有萧淑妃,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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