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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从黑暗到天明(32)

因此,复出以后,虽然有人事部门、政工科的任何禁令,他完全置之脑后。他自顾自地做自已要做的,和应该做的事,根本不理甘涌他们如何对自己。因为大风大浪的文革,他们都奈何他不得,还怕他们甚么?

这次自己有病,一些好心人怕他生癌。而另一些坏心肠的人,却希望他生癌。

可是虽然日渐消瘦,以致不成人形的他,却自管自的,自得其乐。因为他非常自信,这仅仅是手术后的胆汁返流性胃炎,死不了的!

想他死的人,似乎又一次注定要失败了。

他在边病边工作中,收到来自加拿大多伦多哥哥的一封信:

“…………

我们全家希望你能提出申请来加拿大医病,加拿大有很好的医疗水平,也有一流的医学专家。医好病之后,你甚至可以留在加拿大读书,进修你的医学。如果你不原意留在加拿大的话,还可以在学成之后,再回国服务。对你自已,对国家都是有利的,不妨考虑。

…………”

那个时候,他的一家:父母、兄、弟、妹都已从香港移民去了加拿大。留在中国的,就只有他一个而已。在信中,他们还寄了一些钱给他,作为弥补营养之用。这个被降了两级,只有五十多元人民币一个月工资的医生,对于能从外国的家人寄来的钱,虽然丰富了自己的经济,却不敢忘记文革时的恐怖经历。于是他将信及钱,交给了党委黄书记。不过,黄书记看了信之后,将信及汇票交还给他,只说:

“这是正常的家书,也是正常的侨汇,你放心吧,完全可以自已自由运用。”

他想不到,在自己的问题还未沏底解决,却获得如斯待遇。他有点怀疑,问了一句:“不会被冻结吗?”

“冻结甚么!不会的,去银行提款吧。”

“那么我家人在加拿大为我申请去加拿大医病,能吗?”

“能不能,我不敢说,这是国家的政策。不过,他们为你申请,你就随他们吧!”

“可是,我的问题还未解决。”

“这是你能否获准的关键。不过他们为你申请也不是一朝半夕能解决得了的事。”

“讲真的,如果我在阳关医院不是遭受这些对待,我是坚决不会让他们为我申请出国的。我知到,外国不承认中国的教育制度,不承认中国的学历及经历。

出国以后,不能再做医生,这对我的事业是很大的打击。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党和政府的培养。可是,从文革看来,我的成就,不被他们欣尝,他们处处逼害。幸好,今天能落实政策。可是这只是落实政策的开始。真正的事情,比如我至今仍未正式平反,还是“群众监督”下工作。这就不能不使我有所犹疑,我决定不了,去?抑或留?”何金水从心里说出了他的想法,同这位医院的最高领导,谈自己的看法,这是近几年来头一回的事。因为他看得出,这个领导人是可以说出心底话的人。

“站在党的原则,我是不同意你出国的。”黄书记没有隐瞒他的意图,向这个下属谈出作为领导者的见解:“你被党培养成为今天有成就的医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培养一个人,不是下了时间,或金钱,就可以成功的。有些人,你花了大量时间及金钱,都不能成材。你却在你成材的时候,要出国了,而出国之后,却不被外国承认,外国可能将你当作垃圾,没有了自我的尊严,没有了自己专业的选择自由。站在人材爱护方面来谈,这是最大的浪费,中国不能让人材流失啊!。因此,我不赞成。但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你的成就,如果出国以后,能在外国再进修,学成之后,再回国来服务,这也不失为一种直得考虑的意见。不过,你至今仍未被平反,你被降了两级仍未能给你恢复,你应该早在1964年前就要被提升为正式主治医生、讲师。当时党委曾希望将领导刚位的重担,渐渐地过渡转移到你们这批人的身上。而且早在58年开始党委会议已经明确地决定提出你们几个(你,陈以徽,王瑞喜及赵予容四个)是主治医生重点培养对像。尤其是你,你是最早要被提拔的一个。可是正当医院要打破常规提升你们时,全国却开展了一连串的政治运动:大炼钢铁、三面红旗、人民公社化、三年自然灾害、反右倾、四清等等,这些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没有停止地展开。每一次运动,党委将注意力放在这些政治运动上,无暇提升你们。虽然那时院长办公室曾经多次提请党委办理你们的提升。征询地委意见,他们也是忙于应付政治运动,拖着未办。于是当时的党委只能以“在运动中锻炼”“在运动中考验”为由推迟了你们的提升。也在每一次运动中,都将你放在最前线。而每一次你都能毫无怨言地、出色地完成你的任务。党委的记录,对你是极之满意的。最后,你在四清运动中文化革命开始了,你的遭受已经很清楚。由于历届党委对于你在医院十多年来各方面的记录都很好。每个党委书记所写的证明材料,证明你的一切。因而你的问题,才会迟迟未有被他们的错误结论下错误的定案,才会拖至今天。我被派来,也与此有关。不过,到今天为止,你的事情,在院内、科内仍有很大的阻力,这点你应该很明白,因此仍拖着沉沉的尾巴,能不能出国,这是值得研究的。我这个党委书记,也还要看党委内是不是能通过得了。我看他们必定反对,反对的理由是很“充分”的。这些工作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改变得来。要慢慢做细致耐心的说服。不少事情不是党委书记说一声,就可以办得到。”黄书记同何金水就像老朋友地,语重心长地说出了内心的说话。他没有明指在党委内,为甚么不是他这个党委书记说一声就可以办得到。这些说话不是每一个书记都能同他的下属说的。

黄书记不同张付顺,他有他的一套工作方法,就是说服,用道理,用事实去说服他的下级。因为在他接管时,全部他的下属都是张付顺的人,也是全部将文化大革命期间人性扭曲到极点的人。但是这些人也是利用了文化革命期间的错误,导致他们有机可乘。今天他上任,是要将一些被扭转的事情,扭转过来,回复本来的面目,但不是去追究在文化革命期间的谁是谁非的问题,更不能够将矛头掉转,去追究原来文化革命冒升起来的那一批。因此,他明知他们不对,也只能说服,只能让他们自已去纠正自己的不是与错误,而不能强制他们。故此,在党委内部不少事情他们联成一气反对他,他也只能说服,慢慢来。

文化革命期间对人材的遭质浪费,多少人材白白地因各种原因死去、下乡、改行,谁会去爱护这些被视为资产阶级的知识份子!老年的知识分子、中年的知识分子,他们原是国家的宝贵财富,可是不少这类人却遭到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未死的、未走的也得不到爱护与重视。年青的男男女女,因学校停课,他们的青春浪费了。他们只能到农村去“揸7”、“修理地球”。今天黄书记提出了爱护人材,何金水听了,也颇受感动,今天总算有人能对知识份子说一句公道话。

在加拿大这一边,何金水的父亲于1973年为他入纸申请移民,以全家团聚,治病为由,开始了他的移民申请。

解放后从加拿大洋人手里接收过来仅仅20年时间。在这20年期间,从最困难的时期,包括经济困难及物质欠缺,和人员不足,最重要的是高级医务人员不足、技术不足的情况下。更由于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人为因素。这些因素没有阻挡医院的发展。在这短短的20年中,医院的发展,远远超过洋人在1912年由加拿大基督教会在此处建院起所管治时的60年。尽管在中国以外的地方,凡是反对共产党的人,天天在叫骂共产党的无能、共产党的医疗质量如何低劣。可是医院确实是在不断地发展了。20年是60年的三份之一。可是病床的增加,是接管时的一倍,由百多二百张病床数增加到500多张;医院新建筑面积是60年来的两倍有多;职工人数也是从接管时的百多二百人,增加到现时的固定职工700多人,还有临时工未计算在内。接管时,医院的科室只有内儿科及外妇科两个科系及简陋的设备。可是目前拥有正规健全的内、外、妇、儿及中医科之外,还有五官科、口腔科、眼科、保健科、公共卫生科、放射科、物理治疗、病理等建全的临床科系,也增加了心电图、超声波、心、肺功能检查室、以及针灸科。医疗质量以及多种功能检查的设备正在逐年增加及逐年提高。虽然文化大革命阻碍了发展,甚至下降了、倒退了。但是,这两年来已经止跌回升。

病人区与职工宿舍区虽然没有一幢围墙隔开,但基本上已有很明显的分界。门诊大楼及外妇科大楼以西是职工生活区,以职工宿舍为主,花草树木布置适当,地方宁静、幽雅,大部分是加拿大人留下的建筑;门诊大楼以东,全部是在这20年来不断兴建的新建筑,以外妇科大楼是最早期的建筑物,它是1955至56年间建成。其后是门诊大楼,再是内儿科大楼及其以东的一系列附属科室的建筑。更往东是护士学校和护校宿舍。文化大革命期间,主要的建筑是地下防空洞,花了大批人力物力及财力,建筑了这些只能滋生蚊虫的臭沟。从门诊大楼进入通往病房的栅门处,该处正是由门诊部经过大园,进入病房区。这个栅门,平时在不是探病时间,是不容许外人进入,由工友傻三妹(其实她一点也不傻,只是八卦、多咀,甚么事情,经她的耳仔听进去,再经她的咀巴一吹,就完全变了样,死的说番生,添油加醋不在话下,还说得虎虎生风,比起医院的广播还有效。于是乎傻三妹的名字,就像风吹树叶般,飘到每一个角落,散落到全院。至于她的真名姓,知到的人也不多,记得的人则更少)把守。

探病时间就大开中门,自由出入。入了栅门之后,左手边是内儿科大楼(包括传染病),右手边是外妇科大楼(包括五官科、眼科及口腔科需要留医的病床),居中地下则是“人防工事”,地面是花园。在两座大楼正中有一条通道,连贯起全院四大科室。在这个通道的正中央,还加建了两间不大不小的房间,楼下及二楼共四间是内科作为开会、实习医生占用;三楼两间则是病理科用作病理实验室。在栅门的两旁,右边是血库,及捐血、献血抽血室;而另侧左边,则是中央化验科。临床化验、生物化验及细菌化验室全部集中在这里,再远一些,是药房附属设施:制药厂(丸、酊、药水)、药物检定、动物试验均在此处各有一些房间。

医院药厂自制的西药,主要是静脉滴注用的葡萄糖盐水、酸中毒时应用的乳酸钠、炭酸氢钠、肾透折时的透折液、Ringer氏溶液、各种临床用的合剂药水,如咳药水、胃痛药水……以及用中药制成的“中药麻醉剂”、当归片、当归流浸膏……等等不下几百种之多。

再有就是中药制剂,如冲剂、散剂、片剂等中药及本院的大部分中成药,以及煎中药房,(为本院中医留医的病人煎中药)。西药的制药厂以及中药的制药厂全部是为了该院的留医及门诊病人应用为主。部分供应县以下的医院及卫生院。因此占地也相当大。阳关医院所制的中、西药,都是供应该院为主的用途,并无在市场上出售。

除此之外,就是供应室。供应室主要是提供医院全部消毒用品。一切手术室用的无菌器械,以及全院每个科室的消毒用品,包括小件物件如注射器、针头、针灸用针在内,全部由供应室负责严格消毒供应。供应室的责任相当大,它负起全院的无菌敷料、器械,保证无菌污染。多年来亦做到这一点。由供应室所出现的交叉感染率几乎为0%。这点值得这间医院引以为豪的地方。

这天,何金水由门诊大楼出来,正想行入内科病房,见到一个怀着五六个月身孕的农村妇女,正被几个男的,一个女的农村干部模村的人,硬拖着她,这个被拖着的孕妇,哭哭啼啼,半拖半拉地走入病区,前头一个护士带领他们,朝着妇产科病房走进去。

“甚么事?”何金水走到傻三妹旁边,顺口问了一句。

“还用问!捉她入去妇科,梗系做人流啦!”傻三妹顺口答了。

“你又知?”何金水奇怪她怎样会知。

“哈!你唔见她挺着五六个月肚,哭哭啼啼地去,那些干部拖着她,她又不原走。唔系去做人流又做甚么?”别以为她傻,她的观察力满有道理。她天天在这里做病区的看守,见得多。每天都有不同情况的人来探病,甚么类型的病人要入院,都是经过她这道关卡进入。她看见这种现像也不是第一次。因此,她非常肯定地说出她的判断。

的确。中国的人口一天比一天增加,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解放初期,毛主席曾经提出过“人是最可宝贵的”“只要有了人,就甚么事情都可以造得出来”“人多好办事”。他老人家这几句说话,当时被捧为金科玉律般的“最高指示”进行宣扬、执行。于是那个时期,鼓励生育,鼓励“英雄母亲”,生育多的,给予奖励。北京有个马寅初教授提出了反对,结果,成了“大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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