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用媳妇换皮鞋”的事传得很邪乎,在我们那个村庄乃至全乡镇都当成笑话传播,我的父母亲便十分生气,父亲都气病了,一向心情比较开朗的他,整天躺在炕上,不吃不喝。母亲见了我就又哭又骂,闹得我实在难以招架。
孝悌是《弟子规》里很重要的内容,父母因为我的事被折腾得寝食不安,我做儿子的如何心安理得?我就对他们表态,请他们不要生气,我一定尽快找一个贤惠的媳妇,娶进门伺候两位老人。
“凡出言,信为先”。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既然把话说了,就得努力实现。
找谁呢?永红已经结婚生孩子了,云屏和托菲娅(特别是托菲娅),虽然觉得心中有她们,但要她或她来到我们麦子湾的穷山僻壤来伺俸两位老人,那是不可能的。从目前的形势看,这个家还得我来支撑,这个祖先收拾开辟的摊子还得我彭飞来守,她或她是不会帮我守这个摊子的。既然如此,那就现实一些,就地找个吧?
我首先从治家开始,找人担保,在信用社贷款三千元,加上打工挣的四千多元钱,买了一台三轮农用车,一边拉运货物,一边收购洋芋和其他农副产品,与此同时,用心物色自己要找的另一半。有一天,我交售完了一车洋芋,返回家里时,突然听见对面山上传来唱花儿声,声调脆脆的:
荞麦三棱豆儿圆,
麦穗儿,没有个秕的;
阿哥的模样儿真好看,
尘世上,没有个顶住你的。
……
这是谁家的女孩子呢?
正好我的车上坐着一位也交售完洋芋的亲戚,他说她是对面小岔沟老王家的女孩子,小名叫秀秀。她唱得好哩。
我问她有多大年龄了?亲戚说:“她差不多二十了。”又说:“要不是她家里穷,她若是念了书,到了大城市读书,也不会在山上放羊。可惜了她的一个好模样、好嗓子。”
说者无意,我听着却有心。就进一步询问了她的家庭情况。
原来,那个唱花儿的秀秀姑娘是我这位亲戚曾经找过的儿媳妇,他托人找她为他儿子拴狗做媳妇,结果她的家人以年龄还小,找对象还早为由,没有答应亲事。
我听了,就随口说:“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跟我当媳妇?”
那位亲戚说:“其实是她嫌我家拴狗年龄大哩,你跟她年龄正好般配。”又说:“婚姻这事讲缘分,姻缘如线牵,如果缘分到了,糊里糊涂就成了,你试试吧?”
我说:“要试今天就试,免得夜长梦多。”说着我加大油门,向那边山下开去。
不料那位亲戚竟连连叫停。说是要去我一个人去,他去了不方便。还叮咛让我千万不要说出他给我提供情况的事。
我心中发急,结果忘记了让他回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停了车,让他下去了。
我把车开到她放羊的山对面停下,就扯着嗓子也合着她唱的花儿唱了起来:
荞麦三棱豆儿圆,
庄稼汉,最爱个洋芋蛋蛋;
尕妹妹模样儿真好看,
活像个盛开的牡丹!
我唱罢点了一支烟,边吸边等待对方的回应,结果对方好像压根儿没有听到或者听到认为与自己无甚关系一样,没有了声息。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直接冲着她唱了起来:
对面山上的小亲亲,
花衣裳穿了个紧承;
我有心送你一身新涤纶,
你要是愿意就应声!
对方还是没有应声。我就再唱:
对面山上的小亲亲,
你是我的心上人人;
你要是愿意就应声,
我与你,恩恩爱爱结同心!
这一唱,对面传来了她的歌声:
三尺鞭子一尺的竿,
麻叶儿拴了个捎鞭;
放羊的人儿有事干,
没工夫听你的驴叫唤!
啊?她唱的什么?什么“驴叫唤”?她分明在骂我哩,这还了得?我非要亲自会一会她,当面看看狼是个麻的还是黑的?我就上了三轮车,发动起来开了过去。
她也许不会想到会有人这么叫真?当我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竟有些胆怯,脸色也变成灰黄色了。
这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虽然成年累月在山上放牧,但阳光和山风并没有使她的肤色成为粗糙的具有山区特点的“红二团”(两个红脸蛋),而是有着电视画面中“瓷娃娃”般的可爱。不知她哪来的校服,红白相间的校服一穿,加上两个羊角小辫子,活脱脱一个中学生模样。
她这样一副模样,怎么会骂出那样粗野的话来呢?我狠劲地瞪着她看,她羞涩地低下了头,用手揉搓着她的衣襟。
我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骂人?你说你说,谁是驴叫唤?”
她还是没有吱声,仍然低头揉搓衣襟。
我是个急性子,见不得别人对自己无动于衷、不理不睬,就上前抓住她的双手,使劲揉捏起来。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竟然发起抖来,越抖越厉害。她力图抽回去她的手,可是被我紧紧攥着。她一急,竟然眼泪溢出了眼眶,泪珠大颗大颗地滴在我和她的手上,更多的滴在我的手上,感觉到热乎乎的。
我的本意并不是教训她,给她厉害看,而是想找她为对象。这时看到她这样子,心里就充满了同情感,也夹杂着爱意。就说:“秀秀你不要害怕,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也许她听到我叫出她的名字感到诧异,也许是一个男人的粗野夹杂着温柔的举动触动了她一向封闭的神经,她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我发呆。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
我一边抚摸着她的手和胳膊,一边说:“秀秀,你不要害怕,我不是恶狼,不吃人的;也不是老叫驴,你放心。我是真心诚意爱你的,当我媳妇吧?”
我说了这话,分明感觉到她的手臂很重地颤抖了一下。她还是不知所措地看我,一脸的茫然。
见她这样,我便拉着她就势坐在地埂上,自我介绍说:“我叫彭飞,家就是对面的麦子湾。我爸就是那个彭支书,跟你爸是好朋友。你嫁给我,我会真心待你的。”
她听了脸上泛起了红晕,还是没有说话。
我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吧?”
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她的这一点头,似乎给我传达了某种信号,我便进一步向她进攻,说:“答应我吧?我需要你。如果你知道我的过去的话,请放心,我早已改过自新了。你看,我自食其力,已经购买了蹦蹦车,今后过日子有保障。”
“不是,我不是嫌你……我是,我是……”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心里一阵高兴,就顺着说:“你怎么了?是怕家人不同意,还是……”
她点了点头。
我说:“你先表个态,就说你自己愿意不愿意?你家人的事有我哩。我请媒人上门提亲。”
她终于再一次点头了。
得到她的允许,我高兴极了,顾不了许多,忘情地捧过她的脸蛋,狠狠地吻了一下。
这一亲吻,我的心便进入了她的内心世界。
从此以后,我便有意与她接近,只要去一趟镇上或者县城,总要给她买点擦脸油或者香皂、丝袜、头巾等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有时也买面包、糖果、巧克力等小吃。觉得这事基本上说定了后,就想带她见我父母,让他们二老看看未来的儿媳妇,这样也好显示我说话办事的能力,让他们看看,我彭飞不是“用媳妇换皮鞋”的小混账,而是一个说话办事很有心计和章法的人。
在农村,还没有过门的儿媳妇一般是不先到婆家去的。我给她出主意,就说是看望有病的老支书的,她同意了。我替她买好了见面礼——黑白糖各一斤,一瓶二锅头酒,一双羊毛袜,一条羊毛带子,还有一斤糖果和四双鞋垫。酒和糖果是我买的,羊毛袜、羊毛带是她自己在山上用羊毛挑的,鞋垫是她自己刺绣的。黑白糖和酒,还有那条羊毛带子是给父亲的,羊毛袜子是给母亲的,糖果是给小侄子的。四双鞋垫是给我、母亲和上学的两个妹妹的。
那天是个星期天,她把羊群交给在家的弟弟,就带着礼物随我来家了。当她带着腼腆把礼物一份份交给我们家里人后,母亲的脸上笑开了花。她拉着秀秀的手,端详了又端详,夸奖了又夸奖:“这闺女真是俊啊。我家晨儿不知道是哪辈子修的福分啊?”
那天,母亲烙了油旋饼,打了荷包蛋招待了秀秀。
第二天,父亲的病也好了,他又乐滋滋的在村子里转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