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像一架遥远而又亲近的琴,日夜不停地在我心中流淌着奇妙的音韵。亲爱的朋友,在你即将离开祖国去参加重要比赛的时刻,请让我拨动自己的记忆之弦,为你弹唱一曲傣家人之歌……
那时祖国的北方还是瑞雪纷飞的季节,我们一踏上西双版纳发烫的土地,立刻便置身在悦眼怡人的一片青翠之中,亚热带的阳光热情地脱却了我们严实的棉衣。我忽然发现和我同行的大伟变得是那样健美。他的个子比我略高,将近一米八二,此时穿着他那著名的叔叔赠给他的运动衣,俨然一个运动员的样子。更赫然醒目的,是他那桃红色的运动衣上还有人所熟悉的“中国”两个大字。我禁不住皱了皱眉。大伟是敏感的,立刻一本正经地无问自答:“当今世界上风行的三大爱好,一是旅游,二是体育锻炼,三是穿运动服装。”我也就不能不有所反应了:“我荣幸地陪着您来旅游,却遗憾地不能具有第三种时髦。”“岂止第三种,第二种的准备我也有。”说着,他很快地把上下衣服全脱去了,只穿着一个带黄道的红色游泳裤衩奔向前去。
我这才发现,慕名已久的澜沧江近在咫尺。有几个农哉(傣语,男孩子)正在岸边的浅水中嬉水取乐。我分明地看到,当颀长的大伟从他们身边跃入湍急的江水之中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仿佛在奇怪天然世界中哪里闯来这么一个愣头青。我急忙走到他们之中表示惊扰的歉意。他们的目光却一下子集注到我怀抱中大伟那件鲜艳的运动衣上。其中最大胆的一个“农哉”竟然一下子跑上前来,从我手中拽出那件衣服,好奇地抖开一看—
“中国!中国!……”他们一下子兴奋地欢呼起来。这爆起的欢呼声,不仅颇具节奏感,而且声音清亮,稚拙中透着一种浓烈的情感。我能估计到可能发生了一种什么样的误解,便急忙向他们摇手。这些轻信的孩子们却视而不见,一个劲儿地在岸边的青草坪上雀跃着、欢呼着。
“中国!中国!……”这国际比赛中经常可以听到的华夏之声,现在竟然执拗地响在澜沧江畔,我不禁感到一阵心热,便急忙取出挎包里的照相机……
“等一等!”只见一个胖乎乎的“农哉”严肃地向我招手示意。我看着他急急忙忙向水中跑去,不由得笑出了声。原来他浑身上下糊满了澜沧江的泥巴,只露着两只细而长的眼睛。这孩子的名堂可真多,他刚在江水中把自己洗干净,却又发现了岸边漂浮着许多云母,顺手捞了两把抹在了自己的脸蛋上。这还不算,上岸以后,他又从同伴手里要过大伟那件运动衣,一下子穿在了自己的小身子上。我从观察镜里看着他和伙伴们站成一排的那个可笑又可爱的样子,心里真觉得不虚此行。待我正要按下快门,湿淋淋的大伟又出现在观察镜里。于是乎,“农哉”们刚站好的位置又发生了动乱,他们纷纷要大伟站在自己身边。我只好静待大伟如何处置自己。他还真有办法,左右手抱起俩,身侧各挨一个,身前则站着那个“中国”农哉—
“咔嚓”,我按动了快门,却不知道将来洗出的照片是否具有真实性。大伟却俨然一个真正的运动员,正弯着腰亲那个脸蛋上有云母的小“农哉”,然后问:“我脸上闪光不闪光?”孩子们一致回答:“中国—闪光!中国—闪光!”
我真是对大伟哭笑不得,只好拉着他离别“农哉”们而去。他却频频回首,还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头一瞥……
啊,在高处看澜沧江,真是美不胜收:有一座秀丽雄伟的大桥横跨在宽阔而水流湍急的澜沧江之上。桥上是点点行人、嗒嗒的摩托声;桥下是如离弦之箭的小船、竹筏和独木舟。独木舟上的渔者悠悠地抽着烟。
我想起了女中音罗天婵那纯净而美丽的歌声,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澜沧江之歌》:
晨雾茫茫,
漫在竹楼旁边;
白云朵朵,
落在高山顶上……
“冒充歌唱家,是不是?”大伟借机报复,我不能不给他一拳。“澜沧江是美啊,我们沿江走到橄榄坝去,怎么样?”对于他这借题发挥的大胆联想,我深表赞同。于是我们便于第二天清晨向橄榄坝“旅游”而去。
说起橄榄坝,那真是一个奇妙的所在。世人皆知“没到西双版纳就等于没到云南”,其实,“没到橄榄坝又怎么能算到了西双版纳呢?”如果说,美丽的西双版纳是祖国的一颗绿宝石,那么,橄榄坝就闪着这颗绿宝石最晶莹的光辉。听傣家人说,那里有一百多个寨子,风光煞是迷人,还有许多没有文字记载的歌舞……
眼前,温暖的澜沧江像是橄榄坝伸出的热情手臂,正在欢迎我们跋涉而去。
大伟又想游泳了。我这个“旱鸭子”只好又成了给他抱衣服的“临时工”。不过这次从景洪到目的地有七八十里路呢,不能耽误。于是,他游我走—他沿着曲折的江岸顺水而游,我则逢岩石就上,遇浅水就走。偶尔发现了到江边喝水的猴子或在沙洲上戏耍的水鸟,我们便不约而同地各择其所,小憩片刻。
我们还看到有一只窄窄的两头尖柚木小船在江面上疾然驶过,几个彪悍的傣族小伙儿在船上长竿猛撑,姿态神勇。我们正浮想联翩地目送他们远去,他们却调转船头,逆水向我们所在的江岸划来了。丽日晴空。两岸是静悄悄的青山密林,密林中有原始的乱枝,青山上有远古的炊烟。我们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只能看着两头尖小船愈划愈近。原来船上还有一个老伯涛(傣语:老大爷)呢,他最先站起来,示意我们上船。大伟要上,我踌躇。傣族小伙子们都在向着我们微笑。我不“怕”人了,却还怕水。有一个傣族小伙子眼尖,发现我扔在岩石上的大伟那件运动衣露着个“国”字,便试探地问:“运动员?”我急忙摇手。大伟还不错,也跟着我一起摇手。他们都笑了。最后那个老伯涛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对大伟说:“前面,有溜子,不能游!”大伟当然和我一样不知道什么叫“溜子”,但他却一个劲儿地点头,显然他对前面可能有危险是心领神会的。一个傣族兄弟又从船上扔过来一把酸角—那是西双版纳特有的一种豆角状果食,酸甜可口。我急忙道谢,大伟却无声地鞠了日本式的一躬。船上的傣族同胞笑得更开朗了。那个老伯涛,笑得坐在了船上,直说:“我们都是中国人!”见他们调转船头就要离去,我正不知如何表示心中的谢意才好,只见大伟迅疾地拾起岩石上他那件运动衣,一边往船上扔,一边大声说:“送给你们!”那个起先发问的小伙子正好接住,他兴奋地说“谢谢”,然后把那桃红色的运动衣往身上一比画,响亮地大声说:“我是—‘中国’运动员!”更爽朗的笑声飘荡在澜沧江上。我望着那个“中国”小伙子的矫健身影倒泊在粼粼的江水里,望着可爱的傣族同胞们渐渐远去,竟觉得身旁的大伟也变得愈来愈可爱了。谁想到他又猛跟我抢酸角吃。
我们终于弃水并肩而行了。当时缘江公路正有一段塌方,我们没走多久,就恰恰走进了修路大军的傣族同胞中间。他们惊喜地列成两排,夹道欢迎我们这些来自远方的“不速之客”。尽管我当时赤裸着上身,大伟甚至只穿着一条游泳裤衩,我们的样子一定十分不雅,但他们都直视着我们的眼睛,仿佛有一种深厚的情谊在无声地撞击着火花。因为语言不很相通,我们只能报之以受宠若惊的微笑。这个夹道欢迎的队伍是那样长,我们又置身在一道“彩堤”之中了。两旁都是身着鲜艳服装的傣族妇女,苗条的筒裙、抱身儿的胸衣、硕大的包头巾,赤橙黄绿青蓝紫,真是什么颜色都有。我看到只穿着游泳裤的大伟脸上有些泛红,我自己也真恨不得有个地缝儿钻进去才好。傣族妇女们却纷纷放下手中的铁锨,有的拿来毛巾,有的端来开水,还有的捧来酸角、果根、竹粒果等等,当然,更多的妇女同胞们还是在一个劲儿地鼓掌。就在一片热情的掌声中,我忽然听到有几句傣味儿的汉语赞叹:
“运动员!”
“北京的运动员!”
啊?我们当时已经没有了赫然醒目的那件“中国”运动衣,怎么还会被傣族同胞误认为“运动员”呢?是不是因为南疆人短小精悍,北方人身高马大?抑或是大伟的体魄太健美了。我忽然发现,因为亚热带温暖阳光的厚爱,因为澜沧江水的万千柔情,大伟全身的皮肤已经镀上了一种纯净的古铜色。健美的体魄,再加上这游泳好手所特有的肤色,可爱的大伟,怎么能不被眼前的傣族同胞们错爱呢?只不过我自己是个谜。
亲爱的朋友,这个谜我当时并没有费力去猜。因为那时候,完全顾不得自我捉摸了,愈往前走,我们便愈沉醉在橄榄坝那独特的美色之中了—
啊,椰子树高指蓝天,又像是傣家人挥舞着热情的手臂,在欢呼“中国”,在欢迎“北京运动员”……
记忆之弦在鸣响。亲爱的朋友,不要只听我讲澜沧江,你看,象脚鼓敲起来了,孔雀舞跳起来了,热情的傣族同胞都在注视着你。请吧,请在你现在的位置上,独唱一曲真正的运动员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