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唱歌,直到今天还没有唱出。
每天我总在乐器上调理弦索。
时间还没有到来,歌词也未曾填好:只有希望的痛苦在我心中。
花蕊还未开放,只有风从旁边叹息走过。
我没有见过她的脸,也没有听见过她的声音:我只听见她轻蹑的足音,从我房前路上走过。
悠长的一天消磨在为她在地上铺设座位,然而灯火还未亮起,我还不能请她进来。
我生活在和她相会的希望中,但这相会的日子还未到来。”
月圆时分,浓蓝的雾渡上雪地,风声呢喃,吐息冰冷,门窗上凝了一层薄霜。
窗纸上忽现黑色剪影,将月色切割成零碎的刀片,光影明明暗暗打在榻上人削瘦的侧脸上,秀气的长眉皱起一个不安的角度。
是谁爬出坟一般的夜色、踩着积雪而来?一闪神,见窗外摇曳着一朵巨大的人面花,花姿优美,花型别致,花朵轻盈,寒气泛溢的水面上倒影如标本,赫然一张熟悉的脸孔!
“姐姐!”
一双雪亮的眼睛骤然睁开,宛若一面被猛击而碎的镜片,碎银璀璨的瞳孔中一片凌乱,没有焦点。
钟鼓楼刚响过丑时的击鼓声,新制的战旗还在沉睡,凝冻成夜的脚印。
日未升,月未落,不见花开,不识琴弦。
目标单一地等待着,眼神纯粹得像黑夜中蛰伏的野兽。
在这无声无息的世界,每晚都有一个声音在吟诵,彻夜回响。
他必须歌唱,不可以停下;他要调理每一根琴弦,绝不懈怠;他还有好多空白曲谱,还未填词;他绝望地将希望寄予下一秒,下一秒重复痛苦。
嗯,我醒过来了。
梦境重重,我失足在第几层梦境?
每天凌晨必醒,醒来后便很难再入睡,推醒小凤凰陪他去了个厕所,他过了那段尿床的时光,半夜也不会再哭闹,已经很乖了。
时间过得很快,也过了很久,我不会忘记音乐,不会忘记他的歌声,不会忘记当年我们一起吟诵过的诗歌,我不会忘记。
点起烛火,坐在窗前摸调子写他写过的歌,呵出白蒙蒙的雾气,笛嘴温暖,肺里的风穿过七孔,发出靡靡之音,几个若无其事的音符。
半夜醒来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抓着一头不习惯的长发无所适从,环顾渐渐充实的房间,几件蓝染的衣服、隔夜的梅子酒、叠成山的账本、四散的设计图稿,以及床上熟睡的小朋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我还是我吗?
一夜雪花笛里飞,还未灭尽九九青灯,更未忘却七罪言真,有多焦虑不安就有多若无其事。
我生活在和他相会的希望中,但这相会的日子还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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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了员工,我如约跟着前来接应的将军府侍卫北上,渡口岸边见到好多人,都是回家的旅人。
“MAMA,我们去哪儿?”
是啊,去哪儿?反正无论去哪儿都没有归属感吧,所以去哪儿都无所谓了。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我无视他人高扯嘴角地笑着,感觉自己像变态。
发现小凤凰很能问这种问题,比如“为什么我头发的颜色和大家都不一样”、“为什么我只有MAMA”、“为什么他们都不敢看我的眼睛”等等。
我的回答永远是——因为你是鸟、你是鸟、是鸟、鸟。
我是不喜欢他问这些问题的,毫无意义啊,很重要吗?
“跟着MAMA走就是了。”
世上本无准则,除了他天性的法则外,再没有什么神圣的法则。如果他是魔鬼的孩子,那就按魔鬼生活好了,这是他的自由。
自由,是我的信仰。
“来,加布里这是你的红包。”
我心有算盘,这笔钱不要白不要:“小凤凰,说谢谢。”
风记布坊赚的钱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于黄河布庄,我不会全部收入囊中的,账要算,债要还,最好是在我离开前把这些都理清楚,不带来也不带走。
别对我太好了哦,我可是会默默接受的,因为现在的我还很弱,弱到没办法拒绝帮助。
餐桌上,我笑着独坐一隅,避重就轻地回答着一些话题,一边做着旁观者一边参与其中;而小凤凰就是最好的主角,他是整场年夜饭的焦点,且不论人们是怎么看他的,总之我很满意。
怎么样,武子瑟,有没有一点点安心了?
到了将军府后我没和武子瑟说过任何一句话,一般不是他有事就是我有事,但是一旦看到他我基本都会主动微笑示意,这比以前假装没看见同班同学的江某人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
武子瑟想必是不习惯这样的上官伊雒吧,总是愣个一两秒然后回笑,迟疑间不自觉地流露出哀顿的眼神,仿佛是突然看到什么变质的东西了。
互相微笑的两个人之间竟然充斥着这样强烈的疏离感,才几个月不见而已。
没什么,我故意的。
关系越亲密,互动越少,一方越主动,说明关系越生分。
酒席间,一眼扫过看见他,我也很主动地笑了,只是不想假装了而已,好好享受这大团圆般的氛围吧,你们不都很喜欢这样的故事结局吗。
你不该哀伤,上官伊雒正在对你笑呢,武子瑟。
放烟花了,好开心啊。
“小孩,这样拿着,对,像MAMA这样……”
正在和小凤凰玩手持烟花,武子瑟也凑过来一支仙女棒,言笑晏晏,我们很自然地就玩到一块儿了。
“江不理小朋友,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回宫里,嗯?”
“什么时候都可以!”小凤凰挥舞着仙女棒满脸天真无邪,“那武大叔什么时候来我家玩,我家院子里有星星哦,很大很大的星星……”
武子瑟睁大了眼睛,眸光无神,家吗,原来已经有家了吗;我依旧是一脸微笑,自顾自玩着仙女棒,闪闪的火星溅到手腕上不痛不痒。
“武大叔?”他揪了一下小凤凰的小鼻子,逗得小凤凰咯咯直笑。
“小凤凰不能调皮哦。”我语气宠溺地教训道,无形之中宣判了这是我的孩子。
武子瑟看向我,张口刚想说什么,上官将军突然急匆匆走来,最终我们还是一句话都没讲。
“汉江东岸的大军不是祭风骁,是祭风骐,祭风骁在西岸!祭风国两位公子都出动了,武王!”上官将军神色焦急地递上一封信。
“王室投毒案中招的不是祭风骐?”武子瑟眼底闪过一道光。
“这是前方飞鸽传书,祭风骐没出意外,的确是他。”
武子瑟快速阅毕信件,头疼地笑了笑:“看来这个年要跟祭风氏两位公子一起过了呢。”
“君澈大人正在汉江战场筹备,就等您调遣兵力了!”
“不急,祭风王室的内斗而已。”他将信件握入掌中,转身看了看我,又摸了摸小凤凰的头,“抱歉,你们先玩,我等等就回来。”
上官将军也一脸抱歉地跟着武子瑟离开,好好的新年就这样被一群不过年的好战之徒给搅了,人生得以几次团聚啊,月亮一个月也才圆一次而已。
发生了什么事?祭风王室投毒案又是什么意思?谁想毒杀我的破小孩,呵,真是遗憾,做错事了就得接受惩罚不是吗?
“小凤凰,走,我们去繁星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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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烟花间飞速掠过一道黑影,震耳的炸裂声就在咫尺之间,我们是火。
“你还真是的,突然就来,突然就走……”姚娘给我领着路,即使是年关,繁星阁的生意也不减平时。
“看来我下次要打个招呼了,哈哈……”我不知道原来我是个这样随意的人啊。
“对了,你又忘记那件藏袍了,你这记性……”
谈笑间到了阁顶,远远就见到栏杆边坐着两个人影,婪有客人?
小凤凰唤了一声“姨”,婪回头,笑眼望过来:“怎么,来拜年吗?”
“新年好。”我向两位都打了个招呼。
婪身旁穿本紫色衣袍的人转了过来,乌黑长发柔媚如夜色:“哟,又见面了,坐吧。”
“不了,我有急事。”我也笑呵呵地回道,略显无关紧要,“我想买一件东西,婪,你肯定有。”
她嘿嘿一笑:“你想赎哪位姑娘?我给你个便宜价。”
身边人也邪魅一笑:“年关来阁里赎姑娘身的达官贵人还真不少呢。”
“姑娘的话下次吧,我要买一样速成的功夫。”我知道我不是异想天开,有什么是婪没有的,“不过一人敌,不足学,我要学万人敌。”
“功夫还能买卖?”婪狡黠地眨了眨眼。
身边人和声道:“当然能呀阁主,这种买卖在我们苗疆可多着呢。”
我点了点头,用于一时的话,这种因果律的东西还是有的,不过得付出点代价而已。婪,这可都是你以前告诉我的。
“别傻了,不好好做你的国母,开什么店、学什么功夫,对吧小外甥?”小凤凰对婪的话不明所以,足足十足的呆若木鸡,莫非她怕婪?
我摊手笑道:“没办法,我没时间了,你只要卖给我,我自然会给你相应的报酬。”
“万人敌?我倒是想到了一个。”紫袍青年询问般望向婪。
“凯——”婪斜睨了他一眼,然后爽快地回复了同样爽快的我,“真要学,不后悔?”
此时的她与记忆里的她相重合,彼时,我听到有这种速成的捷径有些心动,她相当严肃地警告了我这种方式的弊端,所以我是知道代价的。
怕什么,梦里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只是梦,而已。
“当然,我从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早在惊觉自己缺少的是什么的时候,我就该行动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