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你的。”他没看手中的凤鸣笛,目光犀利地盯着我。
我顺了口气,心中依旧火气难平:“所以说快还给我啊。”
“我希望你首先做到一点——不要撒谎。”
他有一双很亮的眼睛,绝非清澈的意思,那是历经刀光剑影而淬炼出来的光芒。
“是不是我说实话你就会把笛子还给我?”我很干脆地提条件。
“当然,如果你识相点,我们双方都会轻松很多。”他松手,凤鸣笛就光明正大地躺在床榻上,触手可及,“我问你,那场雾是祭风骐和你做的手脚?”
我撤回望向凤鸣笛的目光,嘴角一撇,心中暗骂“关你屁事呢”,即使笛子就在眼前,我也肯定还是抢不到手,只能先放放。
“不是他,是我。”
回答有些模棱两可,却也无关紧要,他似是相信了,又问:“那么雾里吹笛子的人是你?”
“是,也是我。”我已经猜到他下一个问题会问什么了。
“我想知道,一支笛子是怎么对付千军万马的?”
我笑:“这是魔笛,听了笛声的人只能自相残杀喽。”
听见我轻飘飘的笑声,他很不高兴我的挑衅:“你若是敢说一句谎话,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如果是谎话的话,我何必那么执着于一支笛子。”我不死心地瞥了一眼凤鸣笛,“而且,你可以上战场看看,看看躺在地上的是不是只有武国士兵,不是自相残杀的话又是什么?”
祭风骁眼神怀疑,我一向淡定,没什么反常,这个谎绝对是不经意间产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掩饰着什么,现在没空想那么多,就按本能来办。
“实话告诉我,祭风骐是怎么谋划这场战局的,别耍花样。”
“我只是个吹笛子的,你却问我大局。”
我不否认,也不承认,却似乎将情况往另一个方向推进了,原来这就是我的本能。我曾为祭风骐画过地图,在他军中驻留过一段时日,祭风骁那么关注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了,他会误会我是祭风骐手下很正常,好啊,是就是吧。
“如果单凭一件乐器就可以制服千军万马,那还要军队做什么,你认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怎么不行了,他,祭风骐不正是做到了吗?你以为每个人都有他那样的琴技、都有他那样声传千里的魄力?你所想象不到的‘捷径’往往需要巨大的牺牲,那是你更加想象不到的。”
祭风骁瞥开目光,定睛看着某处——角落里,一只正在往上爬的蜘蛛被无名的风吹落,恰巧落在自己织的网里,挣扎中竟将自己缠住了,真是可笑,自作孽,不可活。
“哼,自己走歪门邪道,还敢说牺牲,不过,真是没看出来,原来你是他安排在武子瑟身边的眼线,说起来真是我们祭风国的大功臣呵。”
他想得够远,我佩服。
“既然大家都是为祭风国办事的,骁大将军为何看起来不大高兴?”
他更是挑明了话题:“他是嫡,我是庶,为他高兴?”
“这么说,投毒案果真出自骁大将军之手了。”我的恨意很明显。
“谎言重复一千遍,也会变成真理。”他竟还当真一副百口莫辩的模样,“不过,谎言就是谎言,实话说,你刚刚回答的一切我都不相信。”
略有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我的眉头就压下来了,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抢笛子,结果扑了个空。
“你没有权利扣压我的私人物品!”
他掂掂手里的笛子:“我给过你机会,但是你没给我提供丝毫有用的信息。”
“凭这样你就认为我是在撒谎?”
“虽然我不认同他,但他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祭风骁目光笃定,“笛子,不是他的风格。”
很懂嘛,的确,骐一开始的战术并不参杂笛音,也不靠万人敌的邪术制胜,那一定是一场精彩的布局,惊艳耳目。那么,祭风骁的意思就是,我的作为令人很失望喽,纵使我赢得了战斗。
外头进来了个侍从:“骁少将,百官已到齐,不早了。”
“他回来了?”祭风骁口中的“他”是祭风骐。
“是,刚回师。”
祭风骁侧头撇来目光,没一句警告就走了,他是在自信宫中的防守力度,还是在自信我没拿到笛子就不会走人,那么他其实是有点相信我的是吗?
等他走后,我这才捂着嘴嗷嗷痛呼,向来不重视区区一副身躯,可一旦受伤病痛才知道有多折磨人,也许我该善待自己,或者说是善待这副身躯。
痛苦中,嘴角笑意也愈加烈郁——不了解对方,就不该那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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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风国的宫殿一派渊沉的色调,庄严肃穆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殿中不知点的什么香,熏得每个官员异常清醒,他们都有着很灵敏的政派嗅觉;朝中刮着两阵大风,扬起紫色的烟和霞,他们如瑟缩于天幕下的草,飘飘摇摇,一个个都栗栗自危。
早朝即将开始,祭风王已入座王位,没谁敢在他到之后姗姗来迟,只有一个人无所顾忌——
殿外响起清亮的脚步声,金属鞋履踏在汉白玉的石阶上,每一步都是清晰无比的冷漠,他刚下战场,打马归师,来不及换下战甲,就这样踩着点到来。
殿门外,他取下佩剑交给守卫,如玉树般临风而立,自是一番王者之风,看得王位上的统治者双手倏然紧握扶手。
他不乖,他从来都不乖,孤介太过,我行我素,却又在规矩之中,无可指正之处,他本就是规矩中人。现在,他是配合地卸下了银剑,可保不定哪一日就会持剑入殿,开始制定自己的规矩,说过的,他是个规矩人。
一身银甲逆光而来,气势自不必说,铿锵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内放肆回响,低温的目光也是肆无忌惮地直视王位,菱形的樱色唇瓣只差开口那一声“我要”了。
站祭风骐一方的政党不多,虽说他是嫡系的,但自幼体弱多病,况且,因为那病不知还能活命几年;与祭风骁相比,他没什么政治抱负,对功绩也不太上心,倒是惊才风逸,也非“可惜生在帝王家”,他的琴,是可以抱上战场的。
大部分官员都还处于观望状态,少年虽体弱,若是将他作为一个傀儡,他祭风骐并不好控制;投靠他,又很难保会有出头之日,不管你是谁,能给他带来多大的牵制和威胁,他都不畏惧,其实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可能是念在亡妃的情分上,祭风骐颇受照顾,相较的,祭风骁就委屈多了,他什么都不差,唯独差在出生。
一山不容二虎,二子胜者为王,臣子一旦站错政派那即是致命。
“听闻,你以一场雾攻克了武国三万大军,且说说吧。”大殿上,统治者的声音高高落下。
“此雾并非儿臣所为,我军也正在调查。”
众臣听后皆瞠目,如此光荣的战绩,他这是在推脱吗?别人不知道,祭风骁还能不知道,他手里可拿捏着雾中吹笛的人呢。
有心机一点的人认为他只是装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暗中实则伺机而动。也许吧,至少他看上去差不多就是这样。
“你的战场,你不知?”
祭风骐毫不避讳地盯着王座上的人,眸中一闪一闪的不耐烦:“我军正在调查。”
他说了,正在调查,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说了,祭风王只好看着再也无可奉告的他归位,心中再恼怒也无用,他如今所处的地位不是能够轻易降罪的,祭风骐这颗棋子,不可移除。虽为父子,却形如陌生人,看他眸子清浅如一汪水银,当真是白眼儿狼。
“骁辰,你方如何?”
被点到字的紫袍玉带少年出列一步,行礼,站定,依旧是军中站姿,脊背挺直,精神非常,下面臣子纷纷点头暗赏,骁少将果然是轩昂不凡。
祭风骁看了一眼事外人一样的胞弟,汇报道:“大雾渡江至右岸,武国中途撤军,战未果。”
骁派人士皆一肚子闷火,凭什么他祭风骐一场雾就鬼使神差地打赢了仗,而这雾渡到了右岸就是灾祸,害得打到一半的仗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扼断了,如果继续战斗,即便是战败,他们也心服口服毫无怨念,更何况骁少将骁勇善战,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实在委屈!
“武国也有落荒而逃的一天,哈哈……”
祭风王爽声而笑,祭风骁扯了下嘴角,目光瞥向一边,可笑,的确可笑,什么成绩都还没做出来就笑成这样了。是,也是,这个高坐在王位上的人从来没在诸侯争霸战上胜过,哪次不是夹着尾巴弃城而逃的。
蜀地易守难攻,他便自以为高枕无忧了,下面臣子个个都是,谁笑骂的就是谁。
“许久不见秦军师了,此番他在你们谁军中出谋划策?”
难道秦季子竟在祭风骐军中!
祭风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发话者:“儿臣以为这是公平的较量!”
下面的人立马炸开锅了,原本安静的大殿顿时低音如群蝇轰鸣,过分了,真的过分了,若二子为虎,那秦季子便是那对翅膀,谁请到了他,即是如虎添翼,可这回难道不是二子之间公平的较量吗,大王为何准许秦季子插手?
如翼军师唯有一个,如何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