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玉是本市有名的钢琴教育家。这天，林曼玉哼着曲子到单位上班，刚坐下，忽然想到昨晚整理的琴谱忘在了家里。琴谱必须今天打印校对后交出版社付印。于是，她只得打的赶回家来取。
刚到自家楼下，忽然听到从楼上飘来钢琴声，林曼玉一愣：儿子回来了？但又想，不可能啊，不仅事前没有说过，并且儿子正在做毕业演出的准备，很紧张也很关键，他怎么会突然不招呼一声就跑回国呢？再说，仔细一听，这琴声也不像是出自儿子之手啊！莫非是邻居家？可她这么多年了，从没有听说谁家有钢琴呀，而且弹得这么好！林曼玉一边疑惑一边匆匆跑上楼，来到自家门前，发现声音的确是打屋里传出，她掏出钥匙开门，不由一惊，因为钥匙插进防盗锁一拧，竟是空转！再弯腰仔细一瞧，锁眼有被撬动的痕迹。推开门一看，屋里的情景更叫她惊愕：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也就是说，屋里进贼了！
放钢琴的房间，门虚掩着，此时，琴声依然抑扬顿挫地从里面传出……林曼玉脑子一下子蒙了！难道屋里正弹琴的人就是盗贼？然而，作为专业人员，她相信这是个基础扎实的演奏者，虽然乐段偶尔弹错了，那只是不熟悉的原因。真是个贼，怎么可能呢？林曼玉轻轻掩上门，退回到屋外，心想，假如不是盗贼，家里的情形和防盗锁又怎么解释？她紧张而犹豫，想推门进去，但又着实害怕，于是掏出手机，拨了110报警电话，然后下到楼梯口，迎接和等待警察的到来。
楼上依然流淌着琴声，林曼玉知道那是门德尔松的作品，有几个乐段没有弹好。弹奏者好像也意识到了，来回弹了好几次。让林曼玉难以置信的是，一个小偷在别人家竟然能弹奏这样温馨抒情的作品！
突然，警笛大作，警察真是神速，转眼来到楼下。琴声也嘎然而止。
林曼玉像是忽然从音乐的沉醉中醒悟过来，带着警察冲上楼去，推开门，冲进房间，只见屋里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瘦削而白皙的面容，看上去是个半大少年。他正惊慌地合上琴盖。他的脚下是一包东西，显然是赃物。林曼玉和警察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人，那少年一纵身跃上窗台，大叫道：“滚出去！你们过来，我就跳下去！”两只眼睛迸射出惊恐而决绝的光，证明他真的随时都会跳下去。
林曼玉家是六楼，跳下去肯定凶多吉少。警察和林曼玉都一时愣住了，一边示意对方冷静，一边赶紧退了出来。他们没料到对方会来这一手。警察急得团团转，一边电话请求增援，一边向领导汇报，说这里一个未成年人入户偷窃被发现，现在要跳楼，希望来个女辅导员帮忙劝阻。领导在对讲机里火气很大，说：“城南发生恶性案件，所有的人都去了，没人了！你们看着办……”
几个警察一旁商议着，一个说，找消防队拿气垫来，一个说你真官僚，你没看见那楼下是密封的夹道，进得去吗！另一个说，要不我从隔壁房间用绳枪打他的手，套住了，就算这小子跳也没事。另一个说，假如没套住怎么办？再说，即使套住了，那小子的手八成也废了，还是个孩子……这边的议论，林曼玉句句听在心里，她忽然说：“警察同志，我突然想起来了，这孩子过去跟我学过琴，一定是来找我有事，一时之惑做了糊涂事……这样吧，我来劝说劝说他。”
警察闻听立即兴奋起来，本来是个很棘手的事情，一旦弄砸了回去肯定不好交代，现在事情有了转机，他们当然巴不得，于是连忙让林曼玉进屋和那孩子沟通。
林曼玉说：“你们不能进去，看见你们，他说不定一害怕就跳下去或者掉下去，那肯定没命了！”
警察互相看了看，点头道：“行，你只要把他引下窗户，我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逮住！”
林曼玉吁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推门进去，然后又关上了门。可三分钟不到，她又回来了，说：“没错，是我过去的学生……”
警察更关心的是：“他下来没有？”
林曼玉摇摇头，说：“他要你们离开这里，否则就跳……这孩子非常可怜，父母亲离婚了，真的是一时犯糊涂，要是有个好歹，太可悲，也太可惜了！”
一年轻警察早来火了，叫道：“赶我们走？好小子，要挟起警察了！”说着就要冲进去。
林曼玉连忙烂住，另一警察也制止说：“少冲动，可不是对付暴徒！”然后对林曼玉说，“这好办，我们悄悄隐藏在你家客厅里，你就说我们走了，等他下来再说。”
林曼玉说：“你们的警车停在下面，他看得一清二楚，他要看着你们离开……”
警察面面相觑，一时犯难起来。一个说：“这些小兔崽子，都很厉害，而且做事往往不计后果！别以为是你的学生，既然能偷到老师家来，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曼玉说：“我理解你们的意思，这孩子我绝对清楚，不会对我怎么样，你们可以放心地离开，我不仅可以劝阻他跳楼，我还要劝他去自首，请相信我！”
警察想了想，说：“我们完全离开，放任他不管，那是不可能的，看这门锁的现场，这小子绝对不是生手，许多未破盗窃案需要核实……这样，我们先下去，把车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换了便衣再进来，或者把守出口，谅他也飞不了！我们很感谢你支持配合，但也要绝对保证你的安全和抓住窃贼，这是我们的天职，请相信我们！”
林曼玉也脱口而出：“也请你们相信我！”
见警察离去，林曼玉关了门，转身去另一个房间，从窗户往下面看，警车果然开了出去。她迅速来到琴房，对那少年说：“你快下来，我把警察支走了，没事了！”
少年看看下面离去的警车，又狐疑地看着林曼玉。林曼玉赶紧说：“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就说以前跟我学过琴，这样警察就会原谅你的……”
少年摇摇头，但是却迅速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准备冲出去。林曼玉连忙拦住，说：
“我想知道，你学琴几年了，琴弹得这么好，为什么要做小偷？”
少年忽然吼起来：“别跟我说琴，我恨钢琴……”说着就哭起来。
林曼玉说：“不，你不是恨钢琴，你爱钢琴，否则就不会在别人的家里忘乎所以地弹琴！听你口音是本市人，那你一定知道我，我叫林曼玉，是本市的钢琴权威，教过许多有名气的琴手……”
还没等林曼玉说完，那少年忽然瞪大了眼睛，用呆滞的目光注视着林曼玉。刚才还十分倔强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了。
林曼玉上前弹了弹他身上的灰土，问：“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少年抬眼看着林曼玉，似乎放松了警惕，喃喃道出他的身世：他五岁就被父母逼着学琴，可他很快就厌恶了枯燥的学琴生涯，为了和父母抗争，十三岁那年，他在一次非常重要的钢琴比赛中故意弹错一个音，结果失去了公费保送出国深造的机会……父母为了他，几乎耗尽了精力和财力，没想到他在那么关键的大赛中犯了那么低级的错误，回家数落他时，他忽然咆哮说，我是故意弹错的，我受够了！父母闻听气炸了，将他暴打一顿，赶出家门……他先是四处流浪，但很快就想家了，回到家才知道，父亲在外出寻找他时出了车祸死去，母亲也因神经失常而出走，至今不知身在何处……他在偷窃过程中，凡是发现有钢琴的人家，就一定会在临走时将琴毁坏……后被称为“毁琴大盗”，警方为破案伤透了脑筋。
听到这里，林曼玉心里咯噔一下子，下意识地向钢琴扫了一眼，问：“那你今天怎么没有……”
少年扭头看了眼钢琴，说：“这是我看到的最好的钢琴，就不由自主地按下了琴键……”
林曼玉又问：“你说的那次钢琴大赛，是不是三年前的‘希望杯’？”
少年点点头。
林曼玉浑身一颤，赶紧问：“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那个得了第二的孩子？”
少年没有回答，愣愣怔怔地注视着有些激动的林曼玉。正这时，门被撞开，几名警察冲了进来，一下子将少年扑倒，并铐住。
少年挣扎着，冲林曼玉大叫：“你不是说警察走了吗？你这个骗子！”
林曼玉上前拦住警察，说：“同志，你们误会了，他是我学生……”
警察正色道：“你这人怎么了？怎么庇护起罪犯了？！我们根本就没有离开，在外面都听见了。你知道这小子是谁吗？他就是毁琴大盗林小军！今天你家的琴没被毁坏，你应该庆幸才是……”
林曼玉闻听立即上前抓住少年，喃喃道：“你……你是林小军？”
少年一梗脖子：“是又怎么样？骗子！”
警察将少年带走了，林曼玉呆呆地站在屋里，像是带走了她灵魂，她喃喃自语道：
“是我毁了他，是我毁了他……”然后，疯了一样追了出去。
原来，那次钢琴大赛，第一名应该是这个林小军，可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拿第一，获得出国深造的机会，她凭借关系和影响力，左右了最后的结果……
（原载2007年3期《百花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