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总算从部队退伍了。前来看我时我正陷入了困境,刚刚下岗,心情十分灰暗。见到老班长,我像个孩子似的躲在他怀里,呜呜地哭了好半天。老班长也不吭声,不时用手拍拍我的后背,又轻轻地揉几下,嘴里的烟吸溜吸溜地未断过。
晚饭后,老班长执意让我留下陪他。他熄灭了灯,说:“小勇,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老班长声调提高一倍:“可是不想听?不听就算了!我记得在部队里,你最喜欢听故事了,缠得我没办法,隔几天我就找当地老农讨故事,然后回来说给你听。唉,分开才没几年,怎么变化这么大呢?”
我坐起来,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老班长的烟火忽明忽暗的,在夜空中如一颗星星。班长说:“这个故事,你别说我还真没和你说过,可是我的保留节目呢。”
记得是1985年12月的一天,部队让我和老兵张昆山去检查路段线路,当时我刚到部队,才17岁,我们从部队出发要步行去60公里以外的那个站检修。出门时张昆山就犹豫,会不会有雪,因信息不通,也就只好上路了。不料,途中大雪纷飞,一会儿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混沌。我们也找不到避雪的地方。雪停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茫茫,真是万里苍白,连点杂色都没有,雪白得耀眼。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雪,很兴奋,路上不停和张昆山唠着,但是看到他眼里的犹豫和严肃的脸色,微微地感觉有啥事,我也不好问,就大踏步在雪地里走着。
走着走着,我头脑就开始犯迷糊,不知道哪里是路。张昆山转了小半天,心里也嘀咕,明明是对的,怎么又转回来了呢?当时一想,坏了,我们准是迷路了。当时离天黑还有6个小时,如果6小时我们找不到路,又没有足够的食物,还没有燃料,如果走不出这里,没准就……想到这些我直哆嗦,一个冷颤接一个冷颤,生平第一次面临恐惧。
张昆山在找路时掉进一个陷坑里,崴了脚,疼得直龇牙。我们坐在一个枯树干上等待,遥望茫茫雪原,盼着从哪个方向能忽然出现一个蠕动的黑点,那是希望的曙光啊!10分钟过去了,20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盼来。我害怕了,问张昆山我们会不会被冻死。张昆山说,不要紧,这里离县城不远,我就不信遇不到一个人或马车。
半小时过去了,张昆山说,我们慢慢往前赶吧,坐着太冷了,活动活动也暖和。张昆山的脚实在不争气,走着走着他就扑通一声跌倒。我想到在家乡和一个正骨专家学的外伤固定,拿出吃奶的劲,弄了好长时间,用树皮做个骨托架,张昆山这时走路才稳些。
张昆山递根烟给我,来,打打气。我说不会。看你治脚怪行嘞,吸根烟也不是啥难事。
我们啃掉了带来的饼子,抓把雪在嘴里嚼了嚼就开始找路了。大约走了半个小时,还是原路返回。张昆山看着我脸上绝望的表情,泪珠子就要滚了下来,说,你等着,我去前面看看。
约摸过了10多分钟,张昆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说,德江,走吧,我们方向没错,加把劲,肯定能遇见人。
走着走着,我眼前一亮,大叫道:哥,你看前面有个红点!张昆山也看见了,很高兴,我说吧,肯定能遇见人,没准还是个漂亮的新疆姑娘呢!他嘴里不由得哼起: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两只眼睛真漂亮。红点似一个小辣椒,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异样的耀眼。我快步往前赶着,一会儿就把张昆山落下了。
我坐下来等他,他的步伐好像慢了很多。来到我面前,他说,不要着急,我估计前面有去县城的马车,你歇会儿,我再去前面看看。
20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说,德江,马车在前面等着,快走吧。我高兴极了。走着走着,张昆山兴奋地喊,快看,红点就在前面,离我们近多了,我定神一看,可不是,红点前面还有一个红点。
张昆山加快脚步,比我先到达第一个“红点”,怎么是一件挑在棍子上的红毛衣?哥,这不是你最珍爱的那件毛衣吗?张昆山一把拽下毛衣,闷着头快速走着。半小时后,我们终于追上一辆去县城的马车。
我们出色地完成任务,年底张昆山把嘉奖让给了我。年底会餐时候,我给张昆山敬酒,张昆山问:小子,今年收获了什么?我说:报告首长,两大收获,第一不惧困难,第二学会吸烟。那天我们都喝多了。
月色晶莹,幽幽的冷光撒进房间里,静谧空灵。我躺在床上在想,老班长讲这个故事是啥意思。
烟火在忽明忽暗地闪着,老班长说:“勇子,知道我为啥说这个故事吗?这可是我的亲身经历,如果那次走不出雪原,也就没今天了。做人不要那么现实,目光要长远些。看你那个熊样,不就是下岗了嘛,还整得跟没有魂似的。我在部队拼打20年,回到地方不还是安排到乡镇企业去了吗?我没进机关、国企,不也是乐呵呵的吗?我绝望的时候,只企求有条小道,而你呢?路宽着呢!记住,困难只是短暂的火花,很短很短,还不如烟火长呢,怕啥!”
我无语,心中腾起一团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