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父亲打来电话,清脆急促的铃声像是指令,我一骨碌翻身起床。“勇子吗?小宝的病咋样了?”能清晰地听到父亲在话筒那边哈着热气,我忙说:“爸,小宝好多了,你放心吧!都深更半夜了,你回去歇着吧,小心路滑。”“没事,我就是挂念小宝的病,开店的说了,夜里11点过后打电话便宜一半,我估计12点后兴许更便宜点。所以,打得晚些。”听着父亲洪亮的声音,我突然哽咽起来,握着话筒听着父亲的关爱。
躺在床上,我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花,望着窗外三三两两的星星,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父亲是个农民,唯一的嗜好是喜欢土地,他对土地的挚爱胜过爱母亲。记得,1968年,我即将出生时,母亲疼得哇哇直哭,年幼的姐姐吓坏了,哭着喊着满村子里找父亲,可怎么也找不到。姐姐的哭声惊动了乡邻,在他们的帮助下母亲才被送到了医院。傍晚,一身泥土的父亲回来,看着哭红眼的姐姐,丢下锄头往医院里狂奔。
大舅、二舅他们早到了,在医院里候着,见到父亲后像开批斗会一样,把父亲从头到脚说了一顿,父亲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用手指抠着指甲缝里的泥巴。
是我的一声啼哭,解放了受训斥的父亲。“要是在平时,你大舅、二舅敢在我面前说我一个不字,我就砸掉他们的大牙。”每次,喝醉酒后,父亲总会流露出不满的情绪,可以看出大舅、二舅他们那天把父亲训斥得不轻。
大舅是村里的会计,每当村里有人家办事时,都请大舅记账,我就屁颠屁颠地跟大舅一块,吃得真好,临走口袋里还塞得满满的花生、瓜子、糖果。所以,我不愿意上学,哪有赶场子舒服啊!
父亲不愿意了,哄着我去上课,可我在学校里又调皮捣蛋,常常被老师批评,我更不愿意去了。结果换来的是拳脚相加,我还是不愿去,父亲恼了,拿出擀面杖使劲往我身上抽,母亲把我揽在怀里和父亲吵了起来:“你想把他打死啊?”“咋了,不好好上学就不行,打残废了我养活。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松手,给我松手!”邻居都来了,把怒气冲天的父亲拉走了。妈妈含着热泪说:“你爹是为了你好,希望你将来能有出息。”
星期天,我盼望的大舅没来。父亲笑眯眯地说:“我今儿个进城,给你买个新褂子,我带你去。”我连声说:“好,好。”
县城还真是热闹,父亲牵着我的手,指着街东边说:“那是百货大楼,一会儿新衣服就从那里买。街西边那个大院子是爸爸曾上学的地方,可大着呢。光操场上就能装百十辆汽车,高楼有七八座,可气派了。能在那儿上学是个福分啊!”我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望着阳光下泛着迷彩的校门,心想,爹的学校有那么漂亮吗?
我望着宽敞的学校发呆,竟然忘了吃糖葫芦。
一转身,怎么爹不见了?他说过要给我买新衣服的,爹呢?“爹,爹,爹!”寂静的校园内充满了我恐慌的哭声,惊飞了树上闲适的麻雀。
我吐掉口中的糖葫芦,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狂奔,哭声惊动了很多过路人。
我靠在路边的树干上,昏昏欲睡,爹突然出现了,厉声地说:“让你上学,不去。看看,连个字都不认识,回家的路你肯定找不到。不如丢在这儿要饭吧!”
我声音嘶哑地哭着:“我不要饭,我要回家,我不要饭……我回家后好好学习……”
我低着头,牵着爹的手,在落幕的夕阳下满怀心事地走着。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我留在了省城。
父亲看着我给他买的中山装,高兴,非要和我喝两杯。父亲抿着酒说:“勇子,要不是进一趟城,把你丢在马路上,你还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呢!别跟爹学,我读书少,人要有大志向。”
一个假期,小宝被父亲带得离不开他了。哭着嚷着要爷爷来和我们一块儿住。我拗不过小宝。
可父亲来后很不习惯。他说:“这里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非常憋闷。最重要是看不到庄稼和土地,心里慌得很。”
父亲小住几天就走了。走时他说:“当了一辈子农民,除了整地种庄稼我不会干什么,离开土地我受不了!农民就像棵草,离开土地就会枯萎干败。我老了,也不图挣多少钱,找个乐有事干,算是守着这些土地吧。”
土地是父亲的命脉,这辈子他是离不开了。我想着父亲10岁时就开始学耕地,年幼的他扶着犁把艰难地在土地上前行,禁不住泪眼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