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我好像时而升上天堂，时而又跌落地狱。包百大厦先打款后发货久攻不下，祁经理每天都有那么多的著名厂家的推销员、销售老总前呼后拥，他们是内蒙古的主导商场，可以指点江山，祁经理进谁的货推广谁的品牌谁的品牌就可以横扫内蒙古大草原。我只好退一步货到付款了，祁经理终于往合同上盖了章，我马上把合同传真给龙经理，龙经理打来电话同意发货了！一发就是一个车皮，这说明龙经理信任我，客户支持我，天时地利人和，我准赢！
我正在天堂之上飘飘欲仙，一火车皮的货到了，我又跌入地狱。我给祁经理打去电话，开始不接我的电话，后来关机，半夜12点打电话到他家里，他终于接了我的电话：“哪位？”“您好，我是老邰，货款办好了吗？”“我上哪给你弄款去！”“咔嚓”电话收线了，我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地下了。这一晚做了一宿上当受骗的噩梦，第二天商场一开门，我第一个进去，我要死磨硬缠，穷追猛打，没收到货款誓不罢休！祁经理屁股后边跟着一群厂家的人，各个都满脸谄笑，就像一群太监。那一手我就做不来，欠钱就要给钱，难道还要我叫你一声爸爸吗？——没门！我红着两只眼睛迎上去，拉住祁经理的衣角，一点都不客气：“给办款啊！”祁经理没理我，我就跟着他，他在营业大厅里转一圈，我也陪着他转一圈，他上二楼，我也上二楼，他走哪我跟哪，反正我今天豁出去了。他乘电梯上了十楼，我仍扯着他的衣角不放，祁经理终于说话了：“你那一火车皮货——咣！甩过来了，我卖不动咋办？”
是啊，人家卖不动咋办，咋就没为人家想想呢？我松了祁经理的衣角跑去他们商场管理科买了一套该商场制服像模像样地穿在身上，为了让柜台上玩命推荐我的梅花牌，我从厂方的推销员，一下子变成了商家的员工，帮柜台上的小姐们从仓库往柜台上提货，我专捡大个的扛，电冰箱她们四个人抬都累得直喘，我一个人背，摇摇欲坠地背到目的地放下货，累得我大口喘粗气，咧着嘴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哎哟”，那天祁经理远远地看着我笑，我一下子又跃上天堂了，马上不喘了，我不失时机地凑上前去说：“祁经理，给办款啊！”祁经理收敛了笑容：“现在没钱！”我又回到了地狱。看来光为他们当苦力不行，得给祁经理点大贡献，我到包头小商品一条街上去寻找小零售商。我顺利地联系成了两家小户，我把他们引荐给祁经理，从包百大厦批发我的梅花货，祁经理对我笑口常开了。我说：“这回该给钱了吧？”祁经理绷起面孔，让我差点儿又一屁股坐地下。祁经理说：“你打电话回去问问吧。”厂里的财务小姐来电话了：“邰勇夫，包百大厦的款到了，一分钱都不差！”“这是真的吗？”那一瞬间，我激动得涌出了眼泪，我提醒自己：“别忘了，明天或是后天也许在另外一家客户那里再次跌入地狱，备受折磨！但熬过之又将是天堂。做推销员啊！就是地狱天堂，天堂地狱……”
我又挺进内蒙古的首府呼和浩特。在天天商厦，我碰了壁。我发现，顾客退回来的“梅花”电水瓶一台又一台。我问营业员，为什么退货？营业员回答：“顾客说有问题。”我问什么问题，营业员说：“顾客说有问题就是有问题，我们商场的承诺，‘不满意就退，一切为顾客’。”我发脾气了，找家电部戚经理提出最强烈的抗议：“你们对顾客负责，也要对我们厂家负责。顾客不满意就退，这是损害我们厂家利益！”戚经理说：“人家顾客说，你那电水瓶，插上电，声音比拖拉机还响！”我说您商场维修部检查了吗？戚经理支支吾吾，我把那些退回来的电水瓶一台一台地拿到戚经理办公桌上做煮水试验，结果都正常，没一台像戚经理夸张的那样严重。戚经理就把耳朵贴在正在煮水的电水瓶上，左听听右听听，水瓶只发出一种正常的、加热时才有的嗞嗞啦啦的声响，戚经理便小题大做，“你听，你听！”一个江浙来的推销员，在那里故意添油加醋：“听见了，听见了。像打雷，像放炮，像开火车！”
我发脾气了：“您再夸张点儿——像原子弹爆炸得了呗！”
周围的人都笑了，我余怒未消，对那个江浙来的推销员穷追猛打：“您也太会溜须拍马了。我们是精品一族——梅花电器，可不是军火制造商啊！”
大商场的经理是老虎屁股摸不得，这下我把戚经理给得罪了，戚经理双手抱拳：“邰大经理，我向你谢罪总可以了吧？”
我说：“不敢不敢，您这么大的商场，这么大的经理，哪能给我小推销员谢罪啊！不过我还是要说，您商场就是比天大比地大，也不能以牺牲厂家利益为代价来讨好顾客。”
戚经理对他手下的业务员发布了命令：“那好，去盘点一下，他们梅花货还有多少，全部退货！”
这家内蒙古首府最大的商场——“梅花”的老客户，让我把关系搞砸了，无论如何是我的过错，我懊悔不迭。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马路对面的蒙古族商场，蒙古族商场是老牌的国营商场，目前生意虽然有些滑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内蒙古首府唯一能够与“天天”抗衡！不过，大商场的经理都同样难以接近，为了争夺这块阵地，反过来再收复“天天”，我绞尽脑汁，我想仍像几年前在东北康美厂办事处那样盯一回梢，到经理家里去谈！我从商场里提出了一台最好的微波炉，准备做拜访经理时的上门礼。但到经理家不能贸然而去，一是要他正好在家，二是要他家里正好没有外人，三是要最好和经理约好。但这很难做到。
这段日子里，我的胃又在隐隐作痛，痛得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担心会发生最严重的病变，会危及我的推销事业！这天，我去呼市医院做胃镜检查，一条长长的管子，插入喉咙，直捣肠胃，令我一阵阵作呕，肠胃里面咕噜咕噜直响，苦不堪言。管子出来了，我不断地打着响嗝，“哎哟”着接过医生给我的检查报告，忧心忡忡地问：“医生，我没事吧！”没等医生回答，我像吃了灵丹妙药那般，那一瞬间胃不痛了，眉头也舒展了。我的视线中出现了我日夜都在想求见的上帝——蒙古族商场家电部的王经理。王经理也和我刚才上床时一样忧心忡忡，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
我系腰带下床，王经理解腰带上床。
我说：“王经理，您也做胃镜啊？哎哟。”
王经理说：“是啊，30年的老胃病了，哎哟！”
我说：“我也十多年了。乘火车啊，从广东痛到北京，从北京又痛到内蒙古，哎哟！”
王经理说：“痛得我呀，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哎哟！”
我说：“这与情绪有很大关系，心情好、睡眠好，就好点儿，哎哟！”
王经理说：“是啊，这几天忙了点儿，就严重了，哎哟！”
我们同病相怜，共同“哎哟”，共同忧虑，感情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不再是陌生人了，不再是“臣民”和“上帝”的关系了……
我等王经理做完胃镜出来，我俩互相问：“没事吧？”我俩又互相回答：“没事儿。”于是我俩都放心了，我不失时机地请求王经理在业务上给予支持。过去很难接近的王经理一口答应：“我就给你办笔货款，小家电只销你一家了。”
果然，不过一周，蒙古族商场给我办了30万元的货款，比初来内蒙古时天天商厦给老姜办的那笔款还多！这堪称奇迹，全国的大型国营商场给厂家办款都是比登天还难，营业员做计划、柜台长签字、经理签字、负责办款的业务员又要拿去找财务、找副总、找老总审批，然后到内部银行……进春季商品的货款要办到天寒地冻、大雪纷飞，这一点儿都不是讲瞎话。我马上又去找蒙古族商场的广告部，要求做一幅“梅花”的广告布标，挂在商场的大楼上。广告部的小姐问我做多大，我说能做多大做多大，最好能把蒙古族商场的整个一栋大楼包裹起来最好！——做这样的广告布标，很合算，我做了足有两个篮球场那样大的布标，挂了三个月，才花了两万元。我这块巨幅广告，影响力之大，令我震惊：就在我的大广告发布的当天，马路对面被我摸了老虎屁股的天天商厦的戚经理Call我，请我去喝茶。鄂尔多斯、乌海、临河、集宁的客户都主动来找我了，鄂尔多斯高原上的骗子老板也打电话找我，说上次怎么不辞而别？他们都知道了我的梅花牌在内蒙古的首府呼和浩特、最大的城市包头卖得热火朝天……
其实，这时候发给蒙古族商场的货尚在途中。“梅花”的货，呼和浩特除了“天天”有点陈货，其他商场都还没有，只是呼和浩特最热闹的商业中心有个“梅花”特显眼的大广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