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不用冷僻的典故
【原文】
隐僻之典，作诗文者不可用，而看诗文者不可不知。有人诵明季杨维斗先生诗，曰：“‘吾宫萝葡火，咳唾地榆生’所用何书？”余按《北史》：“魏昭成皇帝所唾处，地皆生榆。”“萝葡火”不知所出。后二十年，阅《洞微志》：“齐州有人病狂，梦见红裳女子，引入宫中，歌曰：‘五灵楼阁晓玲珑，天府由来是此中。惆怅闷怀言不尽，一丸萝葡火吾宫。’旁一道士云：‘君犯大麦毒也。少女心神，小姑脾神，知萝葡制面毒，故曰火吾宫。火者，毁也。’狂者醒而食萝葡，病遂愈。”夏醴谷先生督学楚中，岁试题：《象日以杀舜为事》。有一生文云：“象不徒杀之以水，而并杀之以火也。不徒杀之于火，而又杀之以酒也。”幕中阅文者大笑，欲批抹而置之劣等。夏公不可，曰：“恐有出处，且看作何对法。”其对比云：“舜不得于母，而遂不得于父也；舜虽不得于弟，而幸而有得于妹也。”通篇文亦奇警。夏公改置一等，欲召而问之，而其人已远出矣。
余按：舜妹敤首与舜相得，载《帝王世纪》。祖君彦檄炀帝云：“兰陵公主逼幸告终，不图敤首之贤，反蒙齐襄之耻。”是此典六朝人已用之。惟以酒杀舜，不知何出。又十余年，读马骕《绎史》，方知象饮舜以药酒，见刘向《列女传》。
【译文】
生冷隐晦的典故，对于写诗著文的人来说不可以用，而对于看诗文的人来说却不可以不知晓。有人诵读明末杨维斗先生的诗，说：“‘吾宫萝葡火，咳唾地榆生’是用了哪本书中的典故？”我在此说明一下，《北史》中记载：“魏昭成皇帝吐唾液之处，地上都长出了榆树。”而“萝葡火”却不知道它的出处。二十年后，我翻阅《洞微志》，上面有“齐州有个人得了疯病，梦中看到一位穿红衣的女子，引他进入一座宫殿之中，并歌唱说：‘五灵楼阁晓玲珑，天府由来是此中。惆怅闷怀言不尽，一丸萝葡火吾宫。’旁边有位道士说：‘你中了大麦毒，少女是心神，小姑是脾神，知道萝葡能够制成麦毒，因此说火吾宫。火，就是毁的意思。’这位患了疯病的人醒来后食用萝葡，病就好了。”夏醴谷先生在楚中督学时，年试的试题为：舜的后母之子象终日处心积虑要杀掉舜。有一位考生在文章中写道：“象先以水来淹杀舜，又用火来烧杀舜。不仅用火来烧杀舜，而且还用酒来毒杀他。”幕中阅卷的人看了不觉大笑，准备将这份试卷放入最差的等级中。夏公不答应，说道：“恐怕这篇文章有出处，且看看他是如何做对的。”他的对答是：“舜不能得到母亲的爱护，因而也就得不到父亲的爱护；舜虽然不能与弟弟友好相处，却幸而与妹妹关系融洽。”全篇文字也奇特机敏。夏公将它改放于一等之中，想将该考生召来询问，但这人已经出了远门。
我说明一下：舜的妹妹敤首与舜融洽之事载于《帝王世纪》中。祖君彦写檄文讨伐隋炀帝说：“兰陵公主最终被逼承幸，没有得到像敤首与兄弟相善的贤名，反而蒙受齐襄兄妹淫乱的耻辱。”这个典故看来六朝时的人已经用了。然而只有以酒毒杀舜之事不知出处何在。又过了十几年，我读马骕的《绎史》，才知道象拿药酒毒害舜这件事，可见于刘向的《列女传》。
九五、忙僧
【原文】
有僧见阮亭先生，自称应酬之忙，颇以为苦。先生戏云：“和尚如此烦扰，何不出家？”闻者大笑。余按：杨诚斋有句云：袈裟未着嫌多事，着了袈裟事更多。
【译文】
有位僧人拜见阮亭先生，说自己应酬很多，非常烦恼。阮先生开玩笑说：“和尚如此烦扰，何不出家？”听到的人大笑。我加一句，杨诚斋也有一句诗说：“没穿袈裟时嫌事多，穿了袈裟事情更多。”
九六、关于随园
【原文】
随园四面无墙，以山势高低，难加砖石故也。每至春秋佳日，士女如云，主人亦听其往来，全无遮拦。惟绿净轩环房二十三间，非相识者，不能遽到。因摘晚唐人诗句作对联云：“放鹤去寻三岛客，任人来看四时花。”
【译文】
随园的四面没有围墙，因为山势高高低低，难以砌上砖石。每逢春秋季节的好日子，聚集了如云的士人女子。主人也听任他们来来往往，不作任何遮拦。只有绿净轩的二十三间环房，不是相识的人，不能让他们随便进去。因而摘录晚唐诗句作为对联：“放鹤去寻三岛客，任人来看四时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