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声南，秋意深，当皮肤上流过秋寒之时，无端想起了王维的“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来。在深秋的山间，又有溪水在旁，心灵该是怎样的沉稳啊。
年轻时看过一本介绍美国的书，说是穷人住在城市里，富人住在乡下，那时感到好笑。甚至怀疑作者也许因为进不了城，便有“酸葡萄”心理之嫌。后来看余秋雨先生的《山居笔记》，见“山居”二字，以为他也像陈忠实写《白鹿原》那样躲到偏僻的小山村去了。谁知看了该书的“小引”，竟对山居羡慕起来。他在“小引”里说：“1992年深秋，我在香港沙田的一个山坡上闲住。推窗出去，一半是绿树织成的山壁，一半是迷迷蒙蒙的海湾……为此，我常常离开城市，长途跋涉，借山水风物与历史精魂默默对话，寻找自己在辽阔的时间和空间中的生命坐标，把自己抓住。”后来听朋友说那沙田是九龙半岛上一个好去处，是九龙城区北边一处靠山面海的别墅区，非荒村野山也。余光中也在那里住过，还写了篇《沙田山居》美文，两“余”所绘之景色略同。
我们家乡的一位著名音乐家，他在家乡的老宅要拆迁，我曾随当地文化站主任一起陪那位老前辈去和老宅告别。记得老宅有前后两进，灰瓦平房，石板明堂，旧瓮水缸，墙边的花坛里种植着些花木。我为这样的老宅拆迁叫屈，老前辈更是连那间布满灰尘的厨房都细细看了，甚至用手摸了摸灶台。第二年，文化站主任叫我一起去看已经装修完毕的音乐家山居，于是乘她的车到太白山麓去。山下小村，河湾环绕，是村民们的一片整齐的新房，大抵每座两层，灰瓦粉墙。中有一座新房，颇为醒目，就是音乐家的新居。牙黄色外墙，坡顶，三层，北面还有车库。沿墙根种植杂树细竹。“居不可以无竹。”主任解释说。迈上台阶，进了门楼，一楼客厅放一架台式钢琴。二楼是卧室及书房，光亮的书架上横叠着满满的书籍。三楼放着木凉床、椭圆镜梳妆台、旧木箱和旧皮箱，这些物件背后深藏的家庭故事我是无法知晓了，只感到住室舒适。室外满眼苍翠的山景扑面而来，人便如日日居于画中。后来听说老前辈感慨：“我一辈子也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房子、环境，还是可以坦然安放的心灵？
还参观过老黄的养鹿场。他的养鹿场也是建在山坡上。几列平房簇拥着一幢小洋楼。老黄当过兵，转业后养起鹿来。他说在东北接触到鹿，这便是他事业的启发。梅花鹿淡赭色的皮毛上有梅花般的白斑，大胆地在客人的手掌里叼草吃，还挺起杈桠的鹿角精神地和来访的女人合影。有鹿为伴，他的山居当不会寂寞。
我的一位街坊也居住在山中。他年轻时因为在工厂干活，肺部吸进了金属粉末，医生说没办法。后来在山里包了一块地养起鸡来，常常开着三轮电瓶车到菜场出售鸡蛋。现在本地鸡蛋是很有威信的，收入是不用说了。奇怪的是他不但肺病好了，而且身体强壮，他说山中空气真好。
我还有一位同事退休后住在山中，山麓有菜场，外出有车，生活很方便。前年，本市一中年散文作家发我一信云：“近在乡下老家建一屋，备用。”妙甚，羡极。从此君发表的文章看，此人住过出租房、朝西的街面房，后来肯定是不错的居室，却还在乡下建一屋。“备用”，何时用？何用？令人遐思无尽。
夜间，枕边遥闻马路车声隆隆，我不禁想：“住到山中去！”想想而已，到山中去静思人生，我没这个条件。不过，我为山中人庆幸。从鄙夷之词“山里人”，到文雅之称“山居”，历史何前倨而后恭也？大山不知会发笑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