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忠久在《汉诗的风景》中指出:“在西洋,月亮似乎被看作不祥之物……那里也没有赏月的习惯;但在东洋,无论在中国还是日本,月亮却都是人的朋友。”皎洁、明净、柔美、与时盈亏的月亮,历来广为普通群众所喜爱,并敷衍出诸多美丽的神话传说——如“玉免捣药”“吴刚伐桂”“嫦娥奔月”“天狗食月”等。月亮亦为文人骚客钟情的审美对象,歌之咏之,且赋予其诸多美好的雅号。如称弦月为“玉钩”“玉弓”。唐李贺《七夕》:“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呼圆月为“玉盘”“冰镜”“冰轮”“玉轮”“玉镜”。唐李白《古朗月行》:“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宋孔平仲《玩月》:“团团冰镜吐清辉,今夜何如昨夜时。”宋苏轼《宿九仙山诗》:“夜半老僧呼客起,雪峰缺处涌冰轮。”此外,由上述神话传说也衍生出不少月之美称:玉兔、素娥、玉蟾、桂魄、玉桂、蟾蜍、顾菟、嫦娥、广寒宫、婵娟等。
古往今来,咏月之作不胜枚举。或赞月之美好,或写月之多情,或叹月之无私,或抒望月怀远之幽思,或悟月与天地齐寿之玄理。
咏月之美好,此类诗最多。如《诗经,陈风,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以洁白明朗的月光映照美丽女子,月下佳人何其动人!晋陆机《拟明月何皎皎》:“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兴之所至,竟然以手掬如水月华。唐陆畅《新晴爱月》:“野性平生唯爱月,新晴半夜睹蝉娟。起来自擘纱窗破,恰漏清光落枕前。”诗人内心对月的钟爱之情洋溢字里行间。宋晏殊《寓意》中的“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更是备受称道的佳句。庭院中盛开的银色梨花与溶溶月色相映相融,池塘边的白色柳絮在淡淡的清风中悠悠飘飞,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面啊!
曾见一绝妙对联:“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其实,月本无所谓情感,但诗人却可移情于物,赋予月情感,化无情为有情,于是,多情之月便显得分外可人。如南朝梁朱超《舟中望月》:“大江阔千里,孤舟无四邻。唯余故楼月,远近必随人。”唐杜甫《十七夜对月》:“秋月仍圆夜,江村独老身。卷帘还照客,倚杖更随人。”宋张先《菩萨蛮》:“阑干移倚遍,薄幸教人怨。明月却多情,随人处处行。”清袁枚《春日杂诗》:“明月有情还约我,夜来相见杏花梢。”这些诗中,诗人将月拟人化,或亦步亦趋随人行,慰藉诗人孤寂与愁思,或与诗人进行深情款款的默默交流。
月不但多情,还具有公正无私的高尚品性。有副对联说得好:“月无贫富家家有,燕不炎凉岁岁来。”月从不趋炎附势,琼楼玉宇与草屋柴扉,映照着同样皎洁的月光。唐曹松《中秋对月》就大加赞赏:“无云世界秋三五,共看蟾盘上海涯。直到天头无尽处,不曾私照一人家。”只要你愿意去欣赏,便可体味月色之美,乃至成为月之主人,而无需一钱之赀,苏轼《临皋闲题》便云:“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在中国诗歌中,望月怀远之运思模式屡见不鲜。月与时盈亏,“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月之时圆时缺,象征着人之离合。诗人们长期漂泊异乡,望月就容易思念故乡与远方的亲朋。因为月亮既照着逆旅中的诗人,也照着故乡与天各一方的亲朋。诗人的乡情、亲情与友情便乘着月光飞翔,抵达思念的所在。如唐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诗中因望月引起相思,由景入情,转入怀远的绵绵思念。李白《静夜思》是家喻户晓的望月思乡佳作:“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另有《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一诗:“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郞西。”李白深夜忧思远谪的老友王昌龄,无以传递情思,忽发奇想,且托明月传愁心。杜甫《月夜忆舍弟》:“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后句乃千古绝唱。《敦煌曲子词,望江南》:“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闻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此诗构思巧妙,似嗔实怜。
古人好观天象,并从中体悟玄理。于月亦然。月与天地齐寿,亘古不变,与“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相对照,一永恒,一短暂,引来多少人的苦苦追问与深长浩叹。李白《把酒问月》:“青天明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月时,月光长照金樽里。”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著名学者叶嘉莹认为,这些诗句看似淡然,实则蕴含着古往今来人类所共有的无穷悲慨。
§§第四章 心灵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