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毕业后到苏南溧阳教书，迄今已有十年了。这些年里，母亲不顾体弱多病，千里迢迢，三次前来溧阳。每次回去时，母亲总要说：“恐怕再不来了。”然而，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来了。
我的老家在皖西大别山里。母亲除了十四五岁随外公到过安庆外，几十年来，再没出过远门。1997年10月，女儿出生了，我要上班，无暇照料妻子与女儿，妻只好带着一个月大的女儿回老家。春节后，妻要上班了，正当我们为女儿无人看护而烦恼时，母亲说：“我去带吧。”母亲有心脏病，胃下垂，曾得过脑震荡，还晕车，是颇不宜出远门的。家人说，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母亲坚持说还是她来合适些。在临行前几天，母亲接连吊了几瓶胺基酸增强体力。早晨8点上车，开出没多远母亲就晕车了，脸色苍白，呕吐不止。一路折腾下来，终于在第二天下午抵达溧阳。走下车，母亲长吁一口气：“总算熬来了。”母亲一向爱闹不爱静。在异乡，虽然母亲的土语与当地的方言格格不入，但是她仍然喜欢与人拉话，在似懂非懂中困难地交流着。母亲很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我知道。她却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流露过。年底时，家里派人接母亲回去，上车后，母亲感叹地说：“恐怕再也不来了。”望着渐行渐远的长途汽车，我的眼睛湿润了。
两年后，女儿要上幼儿园，无人接送，母亲又来了。呆了大半年，女儿的外婆来接替母亲。送母亲走时，她又感叹地说：“恐怕再也不能来了。”望着日渐苍老的母亲，一个声音在心中低徊：“再也不能让母亲来了。”
已有几年没回老家了。2003年放寒假前夕，我多次打电话给母亲，说春节一定回老家过年。然而，正准备收拾行李时，我却因病住院了。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我谎称学校将毕业生的论文答辩安排在春节期间，具体时间尚未确定，我是论文指导老师，自然脱不开身的。春节后不久我出院了。有一次，妻打电话回老家时，无意中泄露了我曾住院的事。母亲得知后，十分焦虑，不顾家人的极力劝阻，一定要亲自来看望我，并一再对家人说：“就是爬也要爬去。”我反复强调身体正常了，叫母亲不要挂念，路途遥远，再来身体肯定吃不消，我说千道万，母亲就一句话：“我来看一下才放心。”母亲又来了，比几年前老了许多。母亲走下车，就定定地看着我，眼中噙满泪水，不停地说：“瘦了瘦了。”母亲带来五百块钱，说是买东西给我吃，增加营养。每天吃饭前，母亲总要先盛一碗鸡、肉之类的汤“逼”着我吃。几个月下来，我的体重就增加了七八斤。后来，外婆突然去世，母亲要赶回去奔丧，走时，母亲仍然说：“恐怕再也熬不来了。”
母亲还来不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们遇到困难时，母亲还会一如既往地竭力为我们遮风挡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