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回老家过春节。每天清晨和黄昏,我都喜欢去村子周围走走。一天傍晚,到屋后的林阴小路散步,忽然听到竹林里有“簌簌”的响动,不像是风吹竹叶之声,抬头望去,只见一团灰色的影子在茂密的竹梢腾挪闪跃,似鸟又非鸟,是那样的迅捷,又是那样的轻灵,我想看清是何物,便蹑步追寻,它似乎发现了我的行踪,在竹浪中倏来倏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无心再散步,怅然回家,向父亲提起竹林中所见的情景。父亲笑着说:“那是松鼠。这几年,一些松鼠从山上蹿来找食,呆下来就赖着不走,村里的板栗可遭殃了,现在几棵栗树的产量还抵不上先前一棵的,更可恶的是,没栗子吃时它们就啃栗树皮,不少栗树都枯死了。”“记得以前村子周围没见过松鼠,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多?”父亲说:“大伙儿也都琢磨,十有八九是板栗招惹来的。”近年来,板栗价格走高,乡亲们在屋前屋后田头地角见缝插针,大量栽种栗树。对父亲的说法,我将信将疑。
村子左近是延绵起伏的群山。我那多姿多彩的童年生活就是在这莽莽山野度过的。这里的一丘一壑,一洞一溪,一石一木,曾经是那么的稔熟。每次回老家,我总要去逛山。几天后,我兴致勃勃地去爬山,却败兴而回。那树木葱茏堆碧凝翠的山山岭岭已颓败荒芜,许多山冈因失去了树木固土,在风剥雨噬中沙化,厚积腐土的山坳里也难得看到一棵像样的树,蓊蓊郁郁的树林消失了,山石就多起来,剥光了衣服似的,兀兀地裸着。那山谷中一道道潺潺流淌的小溪,有的已细若游丝,有的已完全干涸。那“时鸣深涧中”的各色鸟儿,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那出没林间草隙的野兔、松鼠,也了无踪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让我长期魂萦梦绕如诗如画的绿水青山,短短几年,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心中纠结着一个个问号,却无法破译,我神情沮丧,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屋后竹林中那跳来跳去的松鼠的灰影,刹那间,我仿佛明白了松鼠侵入村庄附近觅食的原因。
有几年没回老家了,去年我又回老家过春节。闲来无事,依旧经常到屋后的林子里漫步,却没有再看见松鼠,虽感到有些诧异,但没十分在意,心想只不过是松鼠蛰伏未出而已。原本不打算去爬山,终于按捺不住还是去了,没想到那高下参差的群山竟然已旧貌换新颜,不复是那让我伤感不已的满目疮痍之状了。漫山遍野又长满了松树、杉树,粗的已可做架屋的桁条,树杈上时见鸟巢,密林深处不时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虫吟鸟唱,偶尔有一只大尾巴的松鼠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清清溪水又在石隙间涓涓流淌,掬一捧清洌的泉水漱口,凉意沁入心脾。坐在高高的山石上,俯视散落在山脚下的那些炊烟袅袅的村庄,不由心驰神飞。在山里盘桓到日薄西天时,我才悠悠下山。
晚饭后,我问父亲砍脊的裸山是怎样长起来的。父亲说,前些年,村里的青壮年都窝在家里,农闲就上山砍树卖,大树砍完了,又瞄上了还没成材的,再好的山,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眼见这山秃了,没地方找钱,就先先后后外出打工了,没人去糟蹋,这山自然就活过来了。我又问村里板栗树的情况,父亲感叹地说,实在怪不得松鼠,在山上没法活才不得已下山的,这不,都走了,板栗的产量也上来了,追根究底,还是人自己惹的祸啊。听了父亲的话,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