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有高一阵低一阵的女人干嚎声。急忙闪身躲在宁式大床后。吴府各房姨太、上下女眷个个披头散发,趿着鞋乱哄哄往外跑。那个比众婆娘高出一头,身材婀娜的女子,吸引了陈晓明的目光。她是吴老太爷当年从汉口带回的“小黛玉”。她夹在女人中间,汗水顺着雪白的颈脖往下流。她一面跑一面左顾右盼,趁人不注意,隐在红廊柱后,等大家走远,急忙转身往回跑。陈晓明悄悄跟踪而上。
小黛玉进拱门,穿过九曲画壁,钻进碧云斋。这是吴老太爷的书房。小黛玉进了书斋后,慌手慌脚直扑屋角的一张书桌。打开文书箱,把大束田契、借据、当票都往怀里塞,银钗、珠宝、戒指、金砖撒了满桌。陈晓明隐在门口看待清楚,突地跳上去,也伸手到文书堆里乱摸。小黛玉被突然伸出的大手吓傻了,手里的东西都落在地上,瘫软在陈晓明怀里。小黛玉又香又软的身体发出迷人气息。陈晓明从未见过这种气质、这种姿容的女子,他惊呆了。小黛玉缓过气来,见陈晓明如痴如癫的神态,马上把一双粉臂勾住他的脖子,又香又热的呼吸向他脸颊喷注。“大王,我是个好人哟,看看我这眸子,这嘴唇……”陈晓明的心狂跳起来,不知所以也不由自主了。
小黛玉妖媚地笑着,说:“来呀,像你这种人,看你满腿泥巴,真不知哪辈子烧了高香,交了今天这个好运……我让你销魂。”
陈晓明像被蜂蛰了,一股恶气逆胸而上,猛地掰开小黛玉蛇一样箍着的两只手,怒吼道:“臭婊子,你敢嘲笑我泥腿?你这个烂货,老子还不玩呢。”
小黛玉大吃一惊,望着凶神恶煞的陈晓明,不住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女子冲撞大王,实在无意。”
陈晓明直视他,小黛玉扑通跪下,趁势把苹果绿纱衣往下扯,露出颤动的嫩红乳头和腋下沁着汗珠的细毛。
“好你个臭婊子。”陈晓明咬咬牙,“嗖”地拔出匕首,就要扎进小黛玉胸口。还没容碰到锋刃,小黛玉吓得来不及哼一声,先自昏倒。
陈晓明望着蜷作一团,还在乱踢乱抓的小黛玉,又望望锃亮的没有一丝血迹的匕首,一时不知所措。等他反应过来,骂一声“装死”,举起刀又要狠狠扎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扑上来一个人,将他死死抱住。陈晓明回头,竟然是驼子牛牛。
“别杀。快,吴抚夷的兵来了。把头,快,跟我跑。”驼子牛牛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硬是把怒气冲天的陈晓明,搡出门外。
驼子牛牛死死箍住陈晓明的腰,头抵背脊,往外顶。刚出门就遇上护院大管家,身后跟着一群护院家丁,骂骂咧咧地搜寻而来。七八个粗手大脚的畲女,扛棍拿棒,从另一头跑来,嘴里喊:“贼人!出来!”
陈晓明见无路可逃,急红了眼,心一横,豁出去了。向驼子俯耳低语:“驼子,我是走不脱了,我死后你要好生看待你老婆。”一言未了,朝驼子驼背上猛击一拳,驼子牛牛痛得哇哇大叫,摔倒在地。
“死驼子,你也想捉我么?不看你吃几碗饭长大的。”陈晓明挣脱身子,故意大声喊叫,摆出武把式,朝打手们大声嚷嚷:“来呀,不要命的上来,爷老子好久没练招了。手脚正痒着。”护院大管家冷冷一笑:“把头,你那三脚猫拳,就别在此丢人现眼。”
陈晓明早已闻听这护院是精武堂出身,功夫十分了得,心上已存几分戒备。听他这么一喊,更添几分心惊,嘴上却毫不示弱:“你这只看门狗!你怎知我的功夫?我们过过招吗?当心挖出你那牛黄狗宝,炒辣椒!”
护院大管家再不答话,几步梅花桩欺到陈晓明身边。
俩人交手。不到十个来回,陈晓明被打得浑身青紫,痛苦呻吟,却仍然含糊不清地骂:“好……你这狗操的,专挑死穴揍呀。等下回,我打得你断子绝孙!”
护院大管家狞笑道:“嘿嘿,还有下回吗?”棍棒拳脚雨点般落下。陈晓明昏死过去。
吴老太爷来了,用拐杖在他身上乱戳乱捅。恶狠狠地说:“把头啊,把头,你也有今天。你要我的命?”说着,发出一阵饿狼似的嚎叫。“呸!呸、呸、呸!呸、呸!我要活剥你的皮,点天灯!你不是鼓动刁民,喊我老吴剥皮么?老吴剥皮?喊得好!我就做一回老吴剥皮给你看看!先把他扔进水牢,等请祠堂剥皮!”
家丁拖着陈晓明走了。吴老太爷迈进房,朝蜷缩壁角、哆嗦不已的小黛玉喊:“娘子,受惊了。”小黛玉惊魂未定,一张粉脸弄得脏兮兮,髻散花落,旗袍皱巴巴。吴老太爷伸手去搀,骂刚刚从地上爬起的驼子:“驼子,吃屎的。你是怎么保护六太太的?”
驼子忐忑不安,害怕他与陈晓明之间隐情被发觉,也被丢进水牢。自己死死抱住陈晓明,那一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直到陈晓明被家丁绑了拖走,才回过神,意识到死死抱住陈晓明是犯了大错。没听清楚吴老太爷骂什么,只是紧张地偷眼打量他。
吴老太爷拉起小黛玉,只听哗啦啦响,珠宝金银地契掉了满地。吴老太爷见了,像割中喉管的猪,不再理会驼子,干吼:“你,你要干什么?”
小黛玉魂飞魄散,结结巴巴说:“我,不是我,我没,没拿……”
“你是不是想要逃跑?哼,快说,以为我吴某人,今儿完蛋了?”吴老太爷用手杖指着晓黛玉喉管,凶恶地说:“敢偷我的东西?”
“大爷,不是呀。天啊,你可要替我做证啊。”小黛玉扑通跪下,呼天抢地地哭诉,“我真的没有啊。天有眼,地有灵!大爷对我好,小黛玉知恩图报还来不及,怎么会趁火打劫,谋您钱财?”
“别演戏。你装疯卖傻,我还见得少么?痛痛快快说了,饶你。否则,丢你进水牢,与那个吃人肉喝人血的匪徒做伴。”吴老太爷凶神恶煞一般。
“千刀万剐的强盗、土匪!断子绝孙的土匪。都是那土匪惹的祸。冤枉啊,冤枉!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小黛玉坐地上手脚乱作一团,哭得十分伤心。
吴老太爷暗中使劲,拐杖尖压得小黛玉脖子陷凹。“不说?那我就成全你!”
小黛玉顿时气促,双手拼命抓住拐杖,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
驼子猛然扑到吴老太爷脚下,哭着说:“老爷,不关六姨太的事,放了她吧。”
吴老太爷骂道:“死驼子,活腻了是不是?滚,待会收拾你,把你的驼驼肉削平,喂狗!”
“你真是老糊涂,老棺材!”驼子牛牛情急,不顾死活,骂出声。
他这一骂,满场都惊呆了,变得鸦雀无声。驼子继续语无伦次地骂诉:“都是那把头……你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把头来抢金银珠宝,奶奶来救,差点命都没有了。你颠倒乱猜疑。吕洞宾咬狗,不识好人心。”有人听出话里的破绽,想笑,又不敢出声。
吴老太爷说:“你说的真么?不是吕洞宾咬狗,是狗咬吕洞宾。”
“我不管,反正咬错了。”驼子倔强地喊。
“好你个死驼子!看不出你还忠心护主哦!”吴老太爷收回拐杖,问小黛玉:“是不是?”
“怎么不是唷,土匪强盗拿刀逼我,要抢窃。我和他对打,我一个小娘们,哪里是他的对手?”小黛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满场动容。“你个天杀的!若不是驼子跑来,死死箍住强盗,我早已被一刀捅死了。天啊,我好可怜哟。我无亲无故,跟了你来到这山沟沟里,好日子没过上一天,还要做冤死鬼。牛牛,驼子!这世间还是有好人喔,好人有好报的!天啊!”驼子牛牛接着说:“我看见把头上了楼,就拼命追。他抢东西,对六姨太奶奶拳打脚踢。六姨太奶奶跟他对打呢。我人矮,打不过把头,就抱得紧紧的,把他往外推。刚出门,就遇上大家……不是你们来的快,驼子也被打成瘪子了。”那些护院家丁,你一言我一语,证实驼子的话是真的。护院大管家拍拍驼背,怜惜道:“驼子,你咋不喊呢?你可禁受不住贼把头的拳脚。我看贼把头一拳把你撩倒,以为你活不成啰。贼把头是个欺软怕硬的货!”
有家丁献媚:“吴老太爷,大管家那拳脚,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拿下了!驼子,还不快给护院大管爷嗑头谢恩。”
吴老太爷脸色和缓,看看小黛玉,又看看驼子,说:“老爷我信了你们的话。捉拿完闹事强盗,论功行赏。”转身喝令家丁:“去,一个也不要让他们跑了。继续给我搜。”又对畲女们说:“大脚女,都跟着,保卫六姨太。”家丁涌出房门。驼子也艰难地往外走。畲女们知趣地在门槛外,排成两行。
“驼子,你留下。”吴老太爷说。驼子低着头,垂手立在门角,不敢出声。
屋里只剩下三人。这下,小黛玉口咬拳捶脚踢,揪住吴老太爷不放。吴老太爷连哄带劝带求饶。最后,许偌把县城的醉月楼送给她,小黛玉才破涕为笑。“不行,还要赏驼子,驼子救了我的命,你得重重赏!”
“好。驼子,六姨太替你请赏呢。你说,要什么?要什么我给什么!”吴老太爷歪着老鼠眼,讥笑道:“不过,拗直你的驼驼我可办不到。”“奴才不要赏。只要主家念驼子好,就心满意足了。”驼子呐呐道。“傻驼子。蠢猪!趁你的主子高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你家主子是铁公鸡……”小黛玉急了,跺脚说。“奴才还是不要。”驼子不敢抬头,闷声闷气道。
“我替你说。贱骨头。老爷,他不要,拉倒!那就给驼子媳妇,一匹缎子布,缝一身好衣裳穿。”小黛玉气恼地说。“好哩。驼子,等会儿你自己上库房领。”吴老太爷说。
畲女收拾房间。小黛玉重新粉抹梳妆。吴老太爷领着这一干人,匆匆去见督军邱国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