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打雷劈!造孽!”苏英俊一声喊,掀翻门口俩青年男子,一脚踢开房门,“不许动,举起手来。”
屋内,那位洋人握着一把仅有手掌长的魔刀,正猛力朝老汉戳去。那洋人掉头看看门边这几个气势汹汹武装男子,嘟噜着说了一句什么,又埋头做他的,不再理睬。其余两个男子,连头都没抬,专心致志盯着血肉模糊的老汉。
一个男子走过来,摘下蒙面,露出一张惊惶而茫然的脸。
“你他妈的帮洋鬼杀中国人。”苏英俊用枪指着那人的头。他一眼就人出这是个中国人,“放了那老汉。”
“先生,那老人快死了……”那人说。
“快死了,更要放!”苏英俊的随从嚷嚷。
“先生老总,我们在救他的命呀。你,你把枪拿开……小心走火的。”那人瞥见跪在外面人们拥进来,急忙喊:“老表,快,快告诉老总,我们在治病,是,是医生,是郎中,郎中!”
那群拥进来的人被突然的变故吓懵了,这时七嘴八舌说开了:“是郎中。没错的。”“老公公放牛摔断腿,昏过去一个礼拜的。”“真的是救命呀。老总。”
苏英俊收起枪,还有些半信半疑:“开膛破肚也是救命?邪!”
那人解释道:“这老先生的腿保不住了。感染了,就是发炎……咳,就是流脓!再不截肢,截肢就是把烂腿切掉,不截肢就会得毒血症……就是毒血攻心,会死人!”
“你们,那洋鬼有这本事?能把腿切下来,切下来腿不会切死人?不但不死人,还能把人救活?华驼转胎呀……”苏英俊连珠炮似的发问。
那人被惹笑了,说:
“老总不相信?坐在这里等好了。救不活,把我的腿一枪打残废了。”
“喂,后生,你做什么的?这洋鬼又是做什么的?你们又是怎么样认识的呢?”苏英俊又是一阵连珠炮发问。
“老总,你说话也让人喘口气,行不?”那人见苏英俊骤然间变得像一个天真的孩童,也不再拘束了,说:“我姓福,名依声,湘雅医学堂学生。这动手术,就是切腿的人是传教士,也是很有名气的外科教授。”
“教授?”苏英俊瞪大眼睛问。
自称福依声的年青人终于明白过来:与这些老总说话很费力,不能使用一个文明词汇,要用老百姓的语言。否则,弄懂一个字,比说十句话还艰难。“教授嘛,就是本事大,顶尖顶尖的,就像是司令军长的人物。”
“司令军长是个屁。没本事的当大官多着呢。”苏英俊鄙夷地说。接着颇为得意地说:“我懂。后生家,教授就是神医。看你说一大堆屁话,说不到点子上。”
“是是。就是神医。”福依声连忙说,“神医到我们学堂授课的,我是他的学生。神医半年在五老峰,半年在长沙的。”
“这个洋鬼神医,还在长沙带徒弟?”苏英俊若有所思,问,“跌打烧伤都能治……子弹炮弹伤也能治?”
“当然。神医擅长外科。”说完,福依声吐吐舌头,自知惹麻烦了,又得费一番口舌解释外科两个字。
“队伍上要有一个这样的神医就好了,可救活多少弟兄?”苏英俊猛然捉住福依声的手,恳切地说,“告诉师傅,帮我带个徒弟,要多少礼金我给多少。”
福依声没料到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委婉地说:“学不会的,要读很多书的,还要识很多字。再说,一年半载也不成啊。”“别绕弯弯了。你直说,我明白。你嫌我的弟兄不识字。我给最乖巧灵活的后生来学。”苏英俊说。福依声说:“我以后再说吧……”“你去。立刻与你师傅说去。我在外面等着。”苏英俊说。福依声进门,在门口回头说:“老总,别等了。这里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工呢。您先回吧。”苏英俊狡猾地笑笑。半蛮横半耍赖说:“我即刻就走。你别滑头啊!给你一百大洋酬谢。告诉你哟,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你师傅不答应带我的人做徒弟,我就把你捉走,跟我当兵吃粮做医官!”
说完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回到营房,那山上首领带着各山头头领也已到了,两部分人马大小官长见面寒暄。
那五老峰驻军大头领姓胡,单名鹏,湘军新军军官学堂出身。上五老峰山为王之前,也做到了连长。胡头领与苏英俊将各自官长介绍认识后,胡头领又把各山头形势,把守兵力一一说与苏英俊知道。熟悉情况后,苏英俊快人快语:
“各位弟兄,承蒙诸位宽怀接纳,我们几百号弟兄有个栖息之所,苏某不胜感激。古语说,大恩不言谢,我们都是做革命这档生意的,用孙大炮孙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同志。我们从今天起,合在一处打反动派了。虽然不说感谢的话,礼物还是要送的。贵部弟兄,我们每人发一块银圆,已经交送胡大哥了!”
众人听说,喜笑颜开,纷纷说话:“苏大哥讲义气!”“都是弟兄,要什么见面礼哟。”“太重了太重了。我们也没什么见面礼送给你的。”
“等会儿大碗喝酒就行。”苏英俊嘻嘻一笑。
“喝酒?对,对。晚上打牙祭。快快,喊人杀猪去。派人知会各家各户,每户捐酒五斤。加三百号人饭菜!”胡鹏站起来观看珍珠,一面用一根指头敲打桌子。一个头扎红巾的头领自告奋勇,欢跳着跑走了。
“我们既然走到一起了,五百兄弟,不分先后,合编了吧。合编成一个团,分作四个营,每营四个大队;团长团副各一名;四个营长、四个营副;每个大队设正副长官各一名。团部另设参谋长军需长,还要办军医院,随营军官学堂,建特务大队,像模像样!至于团长呢……我看胡哥可以的,我做团副。这山头是你拿下的嘛。”苏英俊滔滔不绝地说。
胡哥听了先是一阵高兴,手舞足蹈。及至看见苏英俊的义勇军的官长,个个怒目而视,顿时矮了半截,小声说:“还是你做团长吧。你做更合适,更合适。”
苏英俊很快说:“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了。革命嘛,不分大官小官,分工不同,没有贵贱高低。下面议论营官……”
一切出奇地顺利。苏英俊人马编成三个营,五老峰原军人编成一个营。红神兵成第四营第四大队。李代表做了团参谋长兼特务大队长。苏英俊的义勇军原本就有相对应建制,很顺利就把营队官长确定下了。
胡鹏的人马就很费周折。胡鹏手下有八大金刚,加上胡鹏自己是九个人,只有六个官位。这下难为了胡副团长。与八大金刚交头接耳,抓头扰脑,终无良策。李代表看着直乐,说了一句“不如抓阄。”胡鹏听了,即刻眉开眼笑:“好主意。好主意。”当下叫人写下正副等字样,同时做了三个空白阄。抓到正字是正队官,副字是副队官,空白无官。
这官长编队都确立了,打什么番号又颇费脑筋,用“湖南省平江县义勇军团”显然不合适了。借用胡鹏原驻军的新军长沙十三师旗号,更非苏英俊所愿。虎贲团?革命工农保安团?湘勇无敌无畏革命军?健步营?革命人民赤卫军……争论不休。但不是旧军队气息太浓,就是不伦不类,没有气派。
李代表朝苏英俊示意,提醒说:“何不使用现成的?”
“现成的番号?”苏英俊眼睛一亮,顿时明白,朗声说:“各位弟兄,这番号的确不好取。取一个新颖响亮的嘛,又没人知晓,用人家什么军什么师,又怕人家不乐意,反惹麻烦。还有的又太旧。我看就用这个名——中央国民政府革命军二十军独立团。”
全场哗然。胡鹏与部属既惊又喜,能用上如此气魄如此闻名的部队番号?
“人家二十军愿意吗?”不知是谁,小心地问。
浏阳义勇军里一个人插话,洋洋得意。“哼,人家愿意不愿意?问苏秀才就可以。”原来不太在乎这个番号的义勇军们,此刻都挺直胸膛坐好,有一种骤然显贵起来的感觉。
苏英俊也觉得这个番号特别亲切,用一种愉快的声调唱歌似说:“弟兄们,胡哥原来的弟兄们!你们都不知道,有一个秘密可以说出来了。有人问,打二十军旗号人家愿意吗?我告诉你们,我们本来就是二十军,我就是二十军独立团团长。”
“啊!”胡鹏与他的弟兄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这班人马与苏英俊比较,连草寇都不如。
苏英俊接着说下去:“贺军长带大部队去广洲。我们有俄国支持,他去接洽去了。运来好多好多大炮子弹,还有卢布。我们独立团另有任务,军长亲自交代我办的任务。什么任务呢?现在不能说,是军事秘密。以后好了,我们公开举起二十军的红旗。弟兄们,我们一块闹革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天下劳耕阶层是一家,耕者有粮吃,织布者有衣穿。”
李代表站起来,庄重地举起双手,走到天井边:“弟兄们,我们发誓。”
苏英俊领头跪下,大家都纷纷跟着跪下,仰对天井中的一片天空,念念有词:
“献身革命,不当叛徒。卧薪尝胆,救苦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