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表与三名弟兄化装成挑夫混在其中。
小道沿山崖开凿,几乎是嵌在崖体内,像一个少了一竖的“口”字。三面是崖体,一面是深渊。小道弯弯曲曲,仅容一人穿行。因为太险,在崖壁上钉有粗大铁链,可让行人抓住行走。小道虽险,却能挡风雨,下雨天不会淋湿。野藤枯木悬根,还有不知名的寄生蔓,垂吊在临渊的那面,尤如稀疏的帘帐。遇上枯藤蔓萝较密的地方,犹如穿行在隧道里。
窑厂余老板等一干人来到仙人洞。隐在密处的哨兵,见是窑厂余老板,便走了出来。掀开箩筐随便看看就挥手放行。窑厂余老板领着挑夫在洞内歇息,抽烟打尖。哨卡上五个士兵走过来讨烟抽。窑厂余老板命手下捧出花生麻梨,叫士兵过来一块吃。那些士兵翘起拇指夸窑厂余老板,说那些挑夫是遇着仁人了。说自己就没福,总碰不上善人。不当兵时,就碰上恶霸,当了兵碰上克扣军饷的官。这些话,窑厂余老板没在意,李代表听后心惊肉跳。这是长沙口音!莫非是溃退的国民党党军?趁人不注意,李代表往洞子深处摸去。一个洞口传出吵骂声。李代表装出小解,提着裤子蹭到洞口,探头瞧去。洞内昏暗,弥漫着浓烈的劣质烟味,汗味,脚臭与腐草气。十几个人围在菜油灯下赌钱。李代表不敢吸气,从洞口一闪而过。另一个洞里。满地是稻草,破旧被子乱堆在稻草里。壁角还放着一只尿桶,桶里装着大半桶黄澄澄的液体,异味呛鼻。两个小战士,躺在地铺上,一个无聊地叠手指头玩,一个在聚精会神地捉苍蝇。
李代表回到大洞里,心里有底了,这洞里驻着一个班的士兵。
山上送饭的来了。听到呼唤,赌钱的无聊的都出来了。有人掀开饭桶盖,看见吃食,顿时,七嘴八舌嚷开了:“又是糙米烂薯丝!”“猪食啊。他妈的!”“长官餐餐有肉。”“肯定是剥削了我们的军饷。”“嘘,小声点。”
骂声不绝。骂归骂,这些士兵还是老老实实把饭分吃了。
又有人挑担子从山下上来,又是石灰担子。洞口的哨兵喊窑厂余老板过去,问是不是一起来的。窑厂余老板见了拉下脸,骂起来:“也敢跟老子抢饭吃?你们是那个窑上的?不懂规矩么?走。”一面往外推他们。两下里争扭起来。李代表等人从洞内跳出,逼着他们下山。哨兵猜想是两个窑厂争生意,没理会他们,顾自吃饭。
突然,两下里动手打起来了。石灰担子被推翻。丢下深渊。石灰漫天飞扬,顺着小道吹进洞内。立刻,洞内的士兵骂成一片,眼泪鼻涕出来。抱着饭碗躲到后面的避风洞里去了。
趁着混乱,苏英俊领人拥上来。李代表早随着窑厂余老板,将上山的那个唯一的洞口堵住了。等白烟散净,洞内满是苏英俊和他的弟兄们。那些守洞的士兵,稀里糊涂就被团团包围。没有发生冲突,甚至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这些守洞的士兵很快就与苏英俊的部下拉起家常。互相打听情况。苏英俊令人给每个守洞的士兵发了一块大洋。说明自己借道而来,不会长期待在山上,更不会与大家过不去。那些守洞士兵捧着一枚银圆欢呼雀跃,说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发饷,还是贵军好。不要走了,就留下一块干吧。
苏英俊趁势说:“好哇。就不知你们当官的同意不同意。派个人先通个信看看吧。”有人自告奋勇。苏英俊马上让李代表跟着窑厂余老板,继续上山见头领。等李代表他们走开,立刻查看地形,派人占据要害之处,还尾随他们沿山路派出暗哨搜索。其余的弟兄都各自找干净地方坐下休息。三百号人很快就隐在暗处。
不出两个时辰,山上一阵鸟铳响过,锣鼓喧天,跑下来一彪人马,红头巾红衣红裤,在离山洞一里开外站住了。苏英俊急忙传令弟兄戒备。李代表神情激动地冲进来,说五老峰首领亲自下山迎接,已派红神兵,快到洞口了。苏英俊闻听大喜过望,心里不禁连连叫“阿弥驼佛”。想今天出门诸事皆顺,是个吉日。自己这不经意地念一声阿弥驼佛,把自己吓了一跳。自信奉主义之后,就冷淡菩萨了。不想,菩萨还不时冒出来。看样子菩萨还是有的!想想自己毁庙砸菩萨,菩萨还是挺关照自己。今后可得对菩萨好一点。李代表小声催促说:“团总,他们的老大老二老三都来了……”
苏英俊一面整理衣冠,一面往外走。走到上山的洞口时,闪过一边,仔细看看山上。
“你看,这鬼东西还给老子摆谱呢,倒像督军仪仗队。哼,我看他是虚张声势。诸葛亮的空城计。”苏英俊好像从山上看出了什么,接着说:“李三,你带敢死队先上。咱也摆个堂口给他们瞧瞧!”李代表一听,精神大振:“好,瞧我的。”
苏英俊的弟兄们迅速集结。仅有的二十杆钢枪,列成了两排,轮流朝天发射。三通枪响之后,李代表领着五十名赤膊汉子,肩扛鬼头刀,雄纠纠出了洞,“嗖,”蛇一般穿过那红神兵阵。那些红神兵惊得面无人色。
李代表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吓唬咱浏阳义勇军?嫩着。站好咯!我们才是神兵!”猛喊一声:“威武!神兵!”
那五十名赤膊的敢死队,齐声呐喊:“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距敢死队三丈远,是一百名长枪队。红缨枪直指天空,天色虽晦,乌云翻腾,那红绸银枪头寒光四射,十分耀眼。后面是五个挑夫,挑着沉甸甸的箩筐。每个挑夫后跟着两名手握钢枪的士兵。中间一担虽被遮盖但并不严实,故意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一头是白花花的银圆,另一头是黄澄澄的金银手饰。
看得山上那些列队的士兵一片惊叫。
苏英俊走在挑夫队伍后,前后各五名手端钢枪弟兄,另有两名挎驳壳枪的保镖贴身护卫。苏英俊换上一身整齐灰军装,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整个队伍只有他一人着军服,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再后,便是一百来名手拿各式兵器的士兵。有木棍、短刀、长剑、九节鞭、背长弓、举弹弓,还有的拿板斧扛大锤,双手握镰刀,惊心动魄,极有威慑力。
这三百士兵一路走,一路唱:“红苕饭、木炭火,皇帝老子也怕我。”
浩浩荡荡地上了山。山上的官兵将苏英俊等人迎进营房,士兵们被安排在邻近的福音堂歇息。苏英俊等官长被恭恭敬敬地让入上房。李代表领着敢死队,在营房四周站岗。苏英俊将银圆与珠宝当众分成两半,送一半与山上弟兄,作为见面礼。山上那几位头领心里乐开了花,竟押着银圆财宝匆匆离去,张罗去了。
苏英俊打量住房,挺宽敞也挺雅致。卫兵将行李包袱打开,请苏英俊歇息。苏英俊随身所带不多,除了几套换洗衣衫,一把不轻易示人的佩剑,一块湖南新军军官学校徽章,一纸国民党中央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肆业文凭,别无它物。历次所分得的珠宝随手散给了卫队或是有急需的士兵们,或买酒请僚属喝。苏英俊出门转转,几个派来伺候的士兵,既惶恐又兴奋,不知该帮客人做些什么。苏英俊苦笑一阵,令手下把另一半财宝放进自己的房间,严密把守。
苏英俊的几位手下,都在院里席地而坐,目光露出委屈与疑惑。苏英俊大手一挥,说:“一营长你留在这里等待,其他人跟我出去转。别拉长着脸,人家有人家的难处。一眨巴眼就拥上来几百号人,要吃要喝要睡觉,不容易!”
一条走廊连着一幢平房,有一座花园环绕着房子。花园内跪着十多位男女,默默合十。两位青年男子垂手肃立在门边。苏英俊犯嘀咕,这边是什么邪魔歪道?平房的窗子全是玻璃。屋外建有宽敞的避雨棚,棚内非常干净,连一片树叶都没有。苏英俊令手下过去看看。手下走到窗口往里望。这一望,吓得手下“妈呀”一声大叫,几乎跌下台阶。
“报告,番鬼杀人!”
“什么?杀人?”苏英俊喝令手下包围平房,拔出驳壳枪,纵身跃上台阶,几步冲到窗前。望里一瞧,果然见一位中国老汉,五花大绑搁在一张杀猪案板上,早已昏死过去。几个蒙面白影晃动,磨刀霍霍。锯锉锤钻摆了整整一个台子。就要开膛破肚!早就听说,洋人经常偷着杀中国人,挖心掏肺,用一种特别的水腌制,想吃就捞一块出来,像腌泡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