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平、张益善和林煜是局里的驾驶员,属固定工编制。在局里,固定工的地位就不像公务员那样可上可下、可大可小,他们是不上不下、不大不小,不上不大是一辈子都只能当驾驶员,不小不下是因为固定工轻易辞不了,所以他们平常也没把什么人看在眼里。
局里上下对他们很有意见,但他们抱成了团,关系就一个字,铁,不是破铜烂铁的铁,而是铜墙铁壁的铁,这块铁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还真治不了他们。比如,黄平载科长去开会,科长想绕道办点私事。黄平不愿,就说,上高速吧,那条路前两天才塌方呢。科长疑惑,天气晴好,怎会塌方?黄平眼神还没飘过去,张益善和林煜马上站起来,一个说,是啊,我也听说了。另一个说,走那,怕是要走回头路呢。又比如,行政科长让林煜去修车,林煜说两千。行政科长说,这点小问题,一千够了。林煜说,不信,你问他们。黄平就说,那得看怎么修,修一千的,一个月后你还得再去修两千。张益善也说,是啊是啊,我一个朋友也修了两千。
这一天,三人没有出车,黄平边摆弄着汽车班里的一台机关公务员淘汰下来的破电脑,一边招呼张益善和林煜看他的股票行情。他们趴在电脑前,正聊得热火朝天,市效能办的同志推门而进,将他们仨给逮了现行。
机关里的干部,炒股的人十之七八,这事可大可小,要搁在别人身上,通报批评一下就过了,但搁在刺儿头黄平身上,事情自然要做大了。
虽然黄平一再澄清,电脑是他开的,炒股的人也是他,和张益善、林煜两人无关,但局务会还是决定每人扣除三个月的绩效奖金,你们不是抱成一团的兄弟嘛。
下班后,黄平满不在乎地拉着张益善和林煜下了馆子。黄平先敬三杯酒,他说,咱兄弟三人,该喝还喝,该玩还玩,不就是三个月奖金嘛,等这车子一开动,我就想办法给你们弄回来,就是连累你们挨批了。黄平精通汽车维修,车子能走不能走,全是他一根螺丝刀的事。张益善端起酒,豪气地说,你说哪去了,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看咱哥仨就是生不逢时,要搁以前肯定也是个桃园三结义。林煜也端起酒,说,就是,你不要多想,不就是三千块钱嘛,与我们兄弟三人的感情比起来,算什么东西?
第二天,黄平出车,行政科长到汽车班口头传达早上碰头会的处理决定:黄平扣除三个月绩效奖金,林煜和张益善扣除半年绩效奖金。张益善跳了起来,说,凭什么这么处理?行政科长说,我怎么知道,昨天会上定好的事,谁知道一个晚上就变成这样?张益善与林煜互看了一眼,嘴上都没说什么,但心里都认为局里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会议决定,难道……
两个人闷坐了一天。都是兄弟,心存疑惑就很对不起黄平了,怎么能在背后嚼舌根呢?这事当然只能和自己的老婆说说悄悄话。
张益善的老婆说,这还不简单,肯定是黄平跑去领导那走关系了。张益善怒道,胡说八道,心却咚咚跳了一下。
林煜老婆说,黄平一定是把责任推给你们两个了,要不然怎么会犯错的人反而罚得更轻呢。林煜不悦地说,黄平不是那种人,心却咚咚咚咚跳了两下。
黄平上班,知道了这事,就对林煜和张益善说,这事太奇怪了。林煜翻动着手中的报纸,眼皮不抬地说,这是太奇怪了!
黄平再说,怎么会这样呢?张益善懒懒地喝着茶,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黄平又说,我可没有做对不起你们的事。林煜抬起眼皮,张益善放下茶杯,说,看你都说些什么话呀,我们是兄弟。
星期五,关于这件事的处理文件发了下来,三个人都被扣除六个月的绩效奖金。黄平手里拿着那张公文,诧异地扫了张益善和林煜一眼,冷冷地说,真想不到。张益善和林煜一惊,都感觉黄平的话怪怪得,就争抢着说,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下班后,他们没跟平常一样一起去喝两杯,各自回了家。
黄平独自喝了一大杯酒,眯着眼对老婆说,你说,他们怎么能在背后整我,大家是兄弟。
张益善独自喝了一大杯酒,眯着眼对老婆说,真想不到,林煜这人平常装得挺老实的,往兄弟身上扎刀时却一点也不手软。
林煜独自喝了一大杯酒,眯着眼对老婆说,张益善这小子终归是年轻冲动呀,都是兄弟,何苦。
这晚上,局长也在家独自喝了一大杯酒,局长夫人很是诧异,局长可是从来都不曾在家喝酒的呀。局长摇头晃脑,说了一句让夫人怎么也想不通的话,从今天起,局里没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