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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罪愆——《天下回回》之四

黄昏时分,两个老人从医院回到了礼拜寺街上。老头是街上的四个后生小子举着吊瓶用担架抬回来的。老伴则滚动着两只小脚,前后张罗。

是医生让抬回来的。医生说天气越来越热了,再这么躺下去就是受罪了。医生说着,一边掀起老头的身子,把他屁股上的褥疮指给他的老伴看。回家吧,医生说,走的时候再吊上一瓶血浆,回家就能再维持个一天两天。年纪也不小了,好赖再看一眼那个住了一辈子的家,然后——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做了一个很优雅的动作——然后就让他自己闭上眼算了吧。

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老头一直闭着眼睛,肋骨分明的胸脯微弱地起伏着。他听不见医生的话,他已经这样昏迷了整整一上午了。那一刻,老伴注视着他那凹陷得很深的太阳穴,心里明白自己的老头确实是不行了。回回家都懂这个。自古以来,咱回回家就懂得鼻歪脚软太阳穴凹下去是病人病危的预兆。只是,老伴想,只是这个医生丫头说话太轻易了。要是你自己的老人,你也会这么轻轻易易地说吗?老伴低下头,不看女医生,也不说一句话。女医生走后,她环顾一圈病房里其他病人们的脸,托大家帮着照看照看老头,随后离开了病房。下午,四个后生小子就来了。

天挺黑挺黑了,老伴才想起该打开屋里的电灯,随后在老头的脚边儿踡缩着躺下了。就迷糊了一会儿,紧接着又一骨碌爬起来,俯身看着老头。老头儿不知是什么时候睁开了眼,这会儿正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顶。她给吓坏了,急忙再仔细看,待看到瘦弱的胸脯仍在微微起伏,才松了一口气。她稍许有些后悔,后悔没让那些后生小子们留下一个来。刚礼完沙目那一会儿,街上的老少爷们儿来了不少,连阿訇老人家也来了。他们走的时候,都要让自己的孩子留下来陪她,她都谢绝了。她说孩子们明天还都得上班,别再劳累他们了。她说,老头今晚不会有事儿,有事儿她就招呼街坊们。“其实那会儿我的心思恰恰相反,我恰恰是觉得老头今天夜里可能就不行了。我是想单独和他待下这一夜来,也许,今生今世就这一夜了……”

“喂,回家了。”老伴盯着老头的眼睛,轻轻说,那样子就像是在叫醒一个酣睡的孩子。

认出来了吗?老伴又说。这是咱自己的家呀,你回家了。你看那不是你那把椅子吗?看见了吗?就在那儿,你的椅子。老伴俯过身,把老头的脸偏一偏,对准屋角一把黑红颜色的椅子。那是老头最喜欢的一把椅子,往日起床后就坐到那把椅子上喝茶。喝很浓很浓的绿茶。

老头的眼珠动了动,喉咙里也咕噜一声。看来血浆又起作用了,老伴看一眼悬挂着的那大半瓶鲜红的东西,不过也就管那么点用,每次都只管那么点用,然后慢慢地就不行了,就会昏迷过去。她叹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走进厨房。

在厨房里,老伴拿出一个鸡蛋打到碗里,又挖一勺炼好的羊油块儿加进去,搅和得很均匀了,再用开水把它冲出一骨朵一骨朵的花儿来。这是老头最喜欢的喝法。可生病以前老头可舍不得天天这么喝,每个星期也就主麻那天过节似的冲上一个。后来病倒了,医生说再不加营养这老头就枯死了,老伴才自作主张,每天给他冲一个。老头倒也没再说什么,满满一碗鸡蛋花儿,开始还喝个小半碗儿,后来只喝几勺子就咽不下去了。老伴小心翼翼地走出厨房走近桌前,把碗轻轻放下。不过老头子还不像有些人,就为了心疼那两个钱。老头子把节省下来的钱都给寺里了,每月他都多多少少要给寺里一点乜贴。他是在赎罪,为他自己为老伴更为另一个人。这一点老伴心里最明白。想起那另一个人,那个孽障,老伴心里禁不住一阵扑腾。她真想再给老头提提那件事,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老伴舀起一勺鸡蛋,用嘴唇试试,然后把勺子放到老头嘴边。好一会儿,老头才哆哆嗦嗦地把嘴张开一条缝隙,但是牙齿却还紧闭着。老伴试着往里喂了一点。这一点在嘴边停也不停就咕嘟嘟顺着嘴角流进了脖子,只有一星星鸡蛋花儿呆愣愣地挂在嘴唇上。老伴又试着喂了几下,全都是这样。老伴心里一酸,几滴眼泪蓦地从眼角滚下来,落进了碗里。你……你这个死老头子,都是你自己硬犟……硬犟成这个样子的。你……你干吗要那么犟啊,街坊们都知道你的心了,真主恐怕也早恕饶了你、我和那个孽障了,可你还是折腾自己。二十多年了,铁汉子也垮了,何况你这把老骨头;何况家里家外的重活儿都得你来干;何况还得省吃俭用挤巴出那份赎罪的钱来;何况你再也不敢和街上的老哥们儿爷们儿搭话,只孤零零一个人死囚似的缩缩着。孽障啊,这都是为了那个孽障啊。老伴长叹一声,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要不……还是让……让他……那个……回来一趟?老伴终于把这句话又说了出来。她直瞪瞪地盯着老头儿,老头儿脸上毫无表情。她以为老头儿没听见,就想再放大声重复一遍。刚要张口,却见老头儿的眼皮皱皱巴巴地又聚到了一起。她又叹一口气,她料到就会是这样的。

老头儿是春天病倒的。从病倒的那天起,老伴就一直试探着这句话,让他回来一趟吧?她说。可每次除了受老头的训斥,就是挨他的白眼。后来,老头连瞪眼的劲儿也没有了,就干脆把眼闭上,就像这会儿这样。主啊,我该怎么样才能说动这个老犟头啊!

月亮走到天中间了,院子里明明的。只是四下里太静了,静得人心发慌。都睡了。街面上毫无声息,街上的人都睡了,你也睡了吗?儿子!她把眼睛又缓缓投向远处。儿子!你这个作孽的孽障呦!她无声无息地用嘴唇嗫嚅着这两个字。稍顷,她把眼光收回来,凝在大寺的唤礼阁上,于是,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重又在她眼前燃烧起来。

这时候,几百里外的一所乡办中学里,有一个人从梦中醒了,他在梦中听到了父亲的咳嗽声。他醒来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到门外边看看。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止住这个念头。他心里明白,不管那咳嗽声有多真切,也只是个梦。父亲是说什么也不会到这里来的。

他却就此睡不着了。他看看窗外,又瞅瞅屋顶,从办公桌上爬了起来。看来今天夜里还是不要紧,还不会有雨。他想。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但想了想,又把它放了回去。图书室严禁吸烟!这是他亲自做出的规定。他一兼任这个图书室的管理员,立刻就把这条规定贴到了墙上。他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得火灾再也见不得烧书了。二十年前,他亲手点燃的那堆大火,已经把他烧干烤干煎干熬干了,至今他还不得不承受着那火狱般的折磨。

他猛地跳下桌子,朝里间屋走去。

这所中学是这个回族乡的最高学府。这个中学图书室也是这个回族乡唯一的书山学海。当年他刚来到这个中学的时候,这个图书室还踪影全无,可是不久以后,学校就开始筹划建立了,并让他在任课之外兼任图书管理员。他至今仍还记得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学校的老师们都明白是因为他年轻他刚来好调拨,才把这个多出力不多拿钱的活儿分给他的,可是那一刻他的心里却骤然腾起了一般奇异的震撼和感动。他觉得这显然是真主对他的慈悯。他不相信这是巧合,这件事偏偏落在他的头上绝不是巧合。他确信这是真主在给他机会,好让他赎清自己的罪愆。

从此,他除了上课,就把全部心血都用到这个图书室的建设和管理上了。泥土地太湿图书发潮,他自己想方设法把两间屋全打成水泥地。书架子不够,他拿出自己的钱买茶买烟请木匠,最后终于把书架摆满了屋。至于在书上花的钱就更没数了。他把这一切都看成是在献身是在赎罪。每当置身于这两间小平房里,置身于这三万册书刊中间,置身于借书读书的孩子堆里,他的心里就会咕嘟嘟冒出一眼清泉,那因罪愆深重而终日火烧火燎的心也就会清凉片刻。他深深地渴望着有朝一日这颗心会获得永远的清凉。

可是,最近一个时期,他突然痛苦地预感到这一天不会来临了。他发现这两间图书室早晚又要毁在他的手上。不是被他毁掉,而是在他的手上眼睁睁看着被别人毁掉。他感到一场新的劫难正降临在书和读书人的头上。困难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了,可他毫无办法。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延缓这两间屋的厄运。只要他还干一天图书管理员,他就要拼上全力保住这三万册书。

他在一排书架前停了下来。他望着晾在书架上的一本本湿漉漉黄乎乎的书,心里一阵阵揪心的疼痛。他早就给校长说过多少次了,说这屋该翻盖了,再不翻盖这一屋子的书就会全变成烂煎饼汤了。可是校长一直答应却一直拖着不修。他明白学校里没有钱,也就不好老追着校长的屁股催。看来还得我自己想办法。自己想办法吧!他琢磨着,老婆口袋里还有点钱,那是她打算买缝纫机的积蓄,可以做做工作让她先拿出来用用。另外还可以找乡里万元户商量商量,看他们能不能资助一点。可谁料到还没等他把老婆和万元户们的工作做通,那场雨就那么突然那么狂暴地浇下来了。那天夜里,等他不要命地跑进学校来的时候,这两间屋顶已有好几处漏了。他没有办法只好把雨衣脱下来,把屋角的几块塑料布找出来,盖在那几排挨浇的书架上。然后再把淋坏的书放到干燥的地方。他在这间屋里整整忙活了大半夜。第二天晚上,他就把铺盖搬来了,就睡在办公桌上。他怕说不准哪一会儿再来上一场大雨,再把屋顶浇出几个窟窿,真那样,这一屋的书就彻底完了。

他拿起一本书小心翼翼地试着揭一揭书页,随即摇摇头叹了口气。书页都好几页好几页地粘在一起,揭一页就会扯坏好几页。完了,这几十本是完了,即使能保住几本,晾干以后也保证是又黄又脆再不能借阅了。这都是我的过错啊。他扶着书架闭上眼睛。我早该另想法才是。我早就知道学校没有钱,就早该想办法才是。现在老婆已经答应这几天就把她的积蓄交给我了,班里的孩子们也自愿动员家长帮忙并且四处寻找残砖头破瓦块帮我备料,可是这一切都救不了这几十本书了。而且……他猛地咬住嘴唇,而且能不能救得了剩下的这些书也悬着呢。他猛不丁又想起了校长早上的那一番话,禁不住腿一软脊背靠到了书架上。

校长今天早上来转了一圈。

学校决定翻盖屋顶了。校长说。

太好了!他高兴得手足无措。有钱了?学校有钱了?他接着又问。

钱就从这些书里出。校长说着,一边把眼睛转到附近一棵大树上。应该跟你商量商量,可是,学校已经做出决定了,商量也没什么用了。学校决定把这三万册书减价卖给县图书馆,然后用这钱翻盖屋顶。

什么?您说什么?卖书?可……书都没有了,还翻盖屋顶干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翻盖以后不再做图书室用了。老校长仍旧盯着那棵大树,树上有只小鸟,他好像在跟鸟说话。我刚在县里听了个会,现在都提倡搞第三产业,提倡经商,提倡自己养活自己了,咱也得更新观念。咱们就把临街的教室和这两间屋调换一下,然后在那两间教室里开个门面做点小买卖,老师们的手上也可活络活络。

他给彻底惊呆了。他没想到老校长转来转去就是为了给他说这番话。这几年,这个回族乡的学生考学的越来越少,退学的却有增无减。学生们都被自己的家长逼着宰羊剔骨卖羊肉去了。前几天老师们在一起议论此事时,校长还说,咱们这个有着经商传统的民族,确实是又淳朴又勇敢又会做买卖,可就是在文化教育方面往往眼光不那么远大,这对于整个民族素质的提高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作为一个深深热爱自己民族的教育工作者来说,千万不能再忽视这一点了。他记得校长说这番话时显得那么痛苦,那么激昂。可是才几天的工夫,怎么就一下变成这样了。就因为去县里听了个会吗?这就是观念更新吗?那一刻他百思不得其解,真想扯开喉咙喊两声。可是他忍住了,他知道这没什么意思。就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他也没跟老婆说。他怕她不再把买缝纫机的钱给他了,他还期望着校长改变主意。

直到现在,我也还在满怀期望地等着校长改变主意呢。他伸出一只手扶住书架,慢慢站起来。我没说话,可是他知道我不同意他那个搞法。今天我想了一天我想还是得去找他谈出我的看法,我要把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讲给他听,我要把我二十年来的煎熬讲给他听,我要把街上人对我的鄙视父亲对我的驱逐讲给他听,我要把我来这所学校的真正原因讲给他听。他从书架里转出来,慢慢走到门口,慢慢在门槛上坐下,慢慢把眼光投出去,投得很远很远。他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条街,他看到街的中段有一个关着黑木门的小院儿。他把那黑木门轻轻推开,往里走几步,就来到一间有两层台阶的小屋跟前。他知道小屋里睡着两个古稀老人,可是他不敢再迈上台阶更不敢伸手推门。爸……他的心里一阵抖颤。妈……他的心里又一阵抖颤。他猛一下抱住头,眼前顷刻间又出现了二十年前那堆熊熊燃烧的大火。

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一个砸烂一切的运动风起云涌,迅速蔓延全国。礼拜寺街当然也不能幸免。就凭着那座古里古怪的清真寺和从那里面溢出的典型的宗教气味,就立刻吸引了红卫兵造反派们的革命视线。但是汉族闯将们出于对这座建筑以及拥有这座建筑的回族人的神秘感和敬畏感,一时摸不清就里,也就一直迟迟不敢动手。

就在这时候,礼拜寺街上的一个后生小子揭竿而起了。后生小子那年二十几岁,是个小学教师。那个时代,二十几岁的人哪有甘于寂寞的,何况还有人当面嘲笑他和他街上的人是什么样的善男信女,又有人鼓动他起来自己解放自己,也有人挥起大巴掌给他做出一个个示范性的动作。他受不了了,他就起来了,他就又清醒又糊涂地率领起自己班上的娃娃们,敲锣打鼓红旗飘飘军号响,在大街上风卷而过,直奔清真寺而去。街上的人们先是好奇,继之震惊,后来就有好多人悄悄跟在后面,看这个孽障要造什么样的孽。

后生小子和他那班三年级的娃娃们顷刻间就闯进了大寺,他们一边喝令阿訇们站出来准备游街,一边迅速把藏经室打开。一时间,积存数百年的《古兰经》珍本和寺内文献,乒乒乓乓全被扔到了院子里。那一天,阳光灿烂,典籍上的金字放射出道道光芒。那一刻,四周一片宁静,无论是那些娃娃还是围观的人都被这些高贵、精美而又带有神秘气息的典籍给镇住了。只有那个浑身胀满了冲动的后生小子一如既往,手举燃烧着革命信仰的火柴,向着另一种信仰发起了进攻。

突然,一个老人风风火火地赶进大寺,穿过人群,直奔后生小子,劈脸就是一巴掌,然后老人又直扑刚刚点着的那堆火,拼命从里边往外扒拉经书。但是后生小子只是愣了一愣,紧接着就清醒过来,就让娃娃们把老人拽到了一边。老人百般挣扎也挣不脱那帮小孩的缠绕,最后,他猛地跪在地上,凄厉悲怆地大声喊起来:上有真主慈悯,下有各位乡老作证,从今往后,这个畜生再也不是我的儿子了。喊罢,老人就昏了过去。

那堆大火整整烧了一下午,浓烈的焦纸味儿经久不散。

而在后生小子和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心里那场大火则根本就没有熄灭过。二十多年间,它像火狱一样,一直烤灼着他们的心。

那个后生小子不但从此再也进不了自己的家门,连从礼拜寺街上走过也渐渐胆怯了。那些投射来的眼光足以像那场大火一样烧毁他。几年之后,他终于不再存任何获得原谅的幻想,主动报名参加了支援少数民族地区的教师队伍,到一个回族自治乡执教。开始在一所小学,不久调入乡办中学,又不久就在本地成家立业了。他曾经给父母亲写过多少封乞求宽恕的信,但一概没有回音。他也曾多少次想答应老婆孩子的要求,带他们去见公婆和爷爷奶奶,但一想起父亲的誓言,他就不得不赶快打消这个念头,他知道父亲的誓言是永不会变更了,因为那是向真主和街上的所有人发出的。

起风了,风吹得整个礼拜寺街飒飒直响。老伴发现老头儿不知啥时候又睁开了眼睛。她坐在旁边,不敢惊动他。她仔细地端详着,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凝神回忆往事,又像是在侧耳倾听街上的动静。难道……老伴心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她的心随之怦怦急跳起来。谁知道呢,人都说鸟要死的时候声音叫得特别可怜,人快死的时候再狠再硬的心也会变得软一点好一点。难道老头子就到了这一步了?也许他在归真之前终于宽恕儿子了?主啊,你就让这个犟老头子见你之前软软心吧。老伴狠狠心,终于又说出了那句话:

让他回来一趟吧!

话音刚落,老伴看到两滴混浊的老泪,从老头儿的眼角缓缓流了出来。老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伏在老头儿胸前,呜呜痛哭起来。你答应了?老头子你答应了?你真的答应了?

那个人又回到了办公桌旁。他靠在桌边默默地待了一会儿,然后一抬腿爬上桌子躺了下来。他又听见了父亲的咳嗽声,而且随着这阵咳嗽,父亲一下子站在了他的眼前。他不愿睁开眼,他宁可这样和父亲相聚一会儿。不过他的心里却有一丝不安蓦地闪过。他听人说过,父母和孩子之间往往有一种解释不清的现象,不论是哪一方遇到不幸或是死亡,另一方不论相隔多么遥远也会立即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这种现象叫心灵感应。他一边忐忑不安地想着,一边就觉得睡意一阵阵袭来,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他刚刚睡着,云就不知从哪里悠了出来,并且越积越厚,越积越黑,越积越低,终于,忽地一下子,暴雨瓢泼一般直浇了下来。

第一批雨点就砸进了那个人的梦中,他一激灵马上醒了过来。他几步奔进里间屋,仰起脸紧张地审视着屋顶。还好,稍稍松了一口气,没出现新漏雨的地方。可是还没容得一丝笑容浮上他的脸,一声轻微的滴嗒声就像炸弹一样在他耳边轰然作响了。他恐惧地盯向发出声音的那个地方。妈的,他小声骂道。屋里同时又出现了两处、三处……好多处漏雨的声音。完了,他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下。完了,他一边在心里绝望地喊着,一边朝那些地方奔过去,往书架上搭塑料布。最后一块塑料布也用完了,他又跳到办公桌前拽下自己的床单,可是屋顶还在继续出现新的漏洞。完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我老婆身上了。要是她这一会儿醒过来,能想起我嘱咐她的话,赶快组织一些人来,可能还会少一点损失。快来人啊!下雨了!图书室要完了!快来人啊!救命啊!他跑向门口放开喉咙大喊起来,但是哗哗的暴雨把他的声音全压住了。面对肆虐的大雨他呆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愣愣地扫视了一遍整个房间,眼里慢慢流出两行泪水,然后,他疯了一般地冲到几个书架跟前,扯下几块塑料布,回过头就冲进了院子里。风和雨狠狠呛了他一下子,他略一停顿,立刻又跑起来。他搬来了早准备好的梯子搭在墙壁上,手拿几块塑料布就往屋顶上爬。他几下子就爬了上去,他顶着风摇摇晃晃地站在屋顶上,一块一块地把塑料布展平盖上。可是风太大了,把塑料布吹得飘飘摇摇,有几块干脆就给刮跑了。

到最后他手里只剩下了一块塑料布,他一咬牙,刚想连人带塑料布一同趴到屋顶上,一阵风忽地刮过来,把他卷下了屋顶。

那天夜里,礼拜寺街上没下雨。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钟,一个后生小子从街上径直跑到电信局,往一所乡办中学发了一封电报。电文是:父病故速归。

原载《新疆回族文学》1989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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