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临州那天,彪哥嘴里一直哼着歌曲:“京都欢迎我,为我开天辟地……。”
“也欢迎你,我的朋友。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吗?”
高尚摇了摇头,第五十次的回答:“我不去,京都太远了。”
从临州到京都,有几千里路。
高尚不能理解彪哥的想法,他说:临州遍地都有招保安的,为什么非要去京都,反正都是保安,在哪还不都一样。
彪哥梗了梗脖子,灌了一口绿牛饮料,豪迈的说:“京都是国际化大都市,在那里做保安,保卫的是祖国首都。再说了,像我这种人才就该去大城市施展才华。奥运有我更精彩,哦也。”
彪哥已经年近四十,却依然纯真的像个的孩子。
带着‘不混出人样,不回临州的’誓言,彪哥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送别了彪哥,高尚回到人才市场。
李志刚走过来,说我可能也要走了。
他的大学同学在乡下包了块地,建了个养殖场,邀请他过去一起养狐狸。李志刚举着电话,反复的向对方确认:“我过去,是不是去当饲养员,或者打扫粪便什么的?”
老同学掷地有声的承诺着:“志刚,你过来是做纯技术工作的,没技术含量的活,怎么能让你干呢?等咱们养殖场扩大了,你就是我们的工程师,总顾问。”
挂掉电话,李志刚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紧紧握着高尚的手:“哥们先走一步了。你赶快找份工吧,人才市场这地方毁人不倦。望你早日脱离苦海。”
高尚用力的点了点头,两人互道珍重,就此分别。
人才市场每天都有人离开,也有人回来。
高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沐浴着午后温暖的阳光,昏昏欲睡。
“高尚,你能扶我一把吗?”睁开迷离的睡眼,只见陈科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请求帮助。
走上前去,高尚挽起陈科的胳膊把他扶到台阶上,坐下来。
陈科的胸口和腹部都布满了鞋印,他上衣没有拉链,裤子上也没有纽扣,脚上的鞋连鞋带都没有。
他脸上伤痕累累,肿的像个猪头,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早让你洗手不干了,你就是不听。被人抓住了吧。这也把你打的太狠了。”高尚望着蜷缩在台阶上的陈科说。
过了好一会,陈科缓过劲来。
他摸着肿胀的脸,哼哼唧唧的直喊疼。
“我草,你到底怎么了。是偷东西被人抓住了,还是被人洗劫了。”高尚急于知道情况,不由的破口大骂。
“哎呀。别提了,在看守所蹲了几天。”
高尚幸灾乐祸的笑了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活该。”
陈科左手揉搓肚子,右手指着高尚骂:“去你娘的。你懂个屁啊。要是因为盗窃进去,我还能出来吗?”
“啊?不是这个,那是因为什么?”高尚有点惊讶。
陈科和尹志平是因为办假学历被抓的,他俩遇到了专业的钓鱼选手。
这几年,很少再有工厂从人才市场上招工。
陈科和尹志平在工厂偷窃的行当,获利也越来越来少。
两人经过一番商量,认为小偷小摸风险太大,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他们决定洗手不干,准备找份正经工作做。
他俩在网上的招聘信息里,看到南方有家大型电子厂正在招工,而且工资待遇都很不错,只是对方要求必须大专以上学历,这让陈科和尹志平犯了难。陈科好赖还是高中学历,尹志平就不用提了,他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有。
天无绝人之路,没有大专毕业证也不用担心。
大街小巷的墙上,电线杆上,厕所里都出写满了:办学历139675---------。
陈科抱着试试看的心里,打了几个办学历电话。有的已经停机,还有几个表示最近风声太紧,不敢接业务。只有一个电话表现的积极而热情:我们全市,最低价。一天内办好,送货上门,货到付款。
“干业务就该这个样,敢于承担风险,还要热情主动,服务周到……。”陈科很赞许对方的诚恳和热情。
双方约定下午二点在人民广场北门碰头,陈科将照片交给对方,对方承诺一天之内办好,预付定金五十元。
对方是个守约的人,早早的就在附近埋伏了六个便衣,只待请君入瓮。
陈科和尹志平在来的路上,一直憧憬着南方电子厂的生活,说要好好工作还要找个南方媳妇。
站在人民广场的北门,陈科打电话联系接头人。
二十分钟后,一个又黑又壮的人走过来问:“你是要办学历吗?”陈科从兜里掏出照片说:“是的。”
说时迟那时快,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大汉,瞬间一拥而上。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被英勇的干警们摁在了地上。当他们像烧鸡一样被提溜起来,双手被拷上冰凉的手铐,陈科感觉自己的下半生都完了。
事情没有陈科预料的那么糟,刚进审讯室的时候,公安干警对他们都还算温柔,只是循循善诱,并没有使用武力。
尹志平如实坦白交代了办学历的目的,并承诺愿意接受处罚。干警们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纷纷转过头等着陈科的表态。
陈科一脸不屑的笑着说:“我们家,不会有人愿意为我交罚款的?”
看到陈科不上道,他们马上对他拳脚相加。
陈科被暴打,尹志平看的心惊肉跳。他立即表示,现在就电话联系家人。他爹接到电话连夜赶来,交了三千块钱罚款,尹志平毫发无损的被他爹‘押回’了家。
陈科就惨了,他被打的实在受不了,高声哀求着:“好汉们饶我一条狗命吧。我现在就给家里打电话,让我爹交罚款。”
有其子必有其父,陈科的爹真不是吃素的,老头拿起电话,一听是警察局打来的马上表示:“你们把这个畜生关起来吧。罚款,我一分都不会交的,他要是死了,我就省心了。”
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陈科在看守所,关了三天。
为了以防万一,看守们把他衣服上的金属饰物,连同鞋带什么的都用刀割掉了。
走在春日阳光下,陈科感到一阵阵寒冷,拖着满身的伤痛,他想哭哭不出来,想笑又想不出声。
“没有做坏人的胆量和天分,也没有做好人的潜质和机会。我是个没有用的二流人渣。”陈科捂着红肿的脸,痛哭起来。
听完陈科的历经,高尚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
“我知道了你的经历,了解你的委屈和痛苦。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也是自身难保的人。”高尚边看着手里的招工传单,边喃喃自语。
日子一天赶着一天的过,陈科的事高尚转过头就全忘了。
他按着招工信息的地址,去了一家生产塑料盆筐的工厂。
彩花塑料厂,有三个生产车间。
已近五月,天气慢慢升温,站在注塑机前,犹如抱炉取暖。
高尚要将塑料颗粒倒入料口,然后推开注塑机的门,从里面取出成品的塑料盆,接下来还要用小刀沿着盆边,割掉多余的毛边。
刚出炉的脸盆,拿在手里温度很高,熟练工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去毛边的工序,所以烫不到手。
高尚是初学者,有点笨手笨脚。
他那被烫出水泡的手掌,布满了刀割的伤口。
他努力的去适应,慢慢的也摸到了窍门。
但是他们的班长是个很麻烦的人,他总过来找茬训斥高尚。
“你太笨了,你不适合干这活。”高尚累得满头大汗,他就在一旁冷嘲热讽。
“你行你来。”高尚对着班长吼。
班长毫不示弱,拿过脸盆就开始示范,他或许太久没有干活了,他一不小心就割破了手指。
高尚嘲弄的看了看他,淡淡的说:“笨的像头猪,你也配当班长。”
他又羞又气,把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说:“你别干了,你被开除了。”
“哼。又不是什么好活,又热又累,还总加班。”高尚冷笑着走出车间。
收拾好行李,走出彩花塑料厂。
高尚翻出兜里所有的钱数了又数,只有五十块钱。
他在心里连连叫苦,盘算着只好去零工市场挣点饭钱了。
回到临州,在绿岛旅馆安顿下来。
第二天一早,高尚就独自去零工市场找活干。
只因人太多接连几天,他也抢不到活干。
他兜里仅剩十块钱了,眼看着就要挨饿了。
终于在下午,他抢到了一份混凝土搅拌的活。
混凝土搅拌,是非常耗体力的工作。
高尚负责把石子装满小推车,然后推到搅拌机前,倒进料槽里。
他要自己用铁锹装石子,大约每3分钟就要搅拌一罐。
高尚要飞舞着铁锹,玩着命的装石子才能供应上。
一铁锹比一铁锹慢,他浑身湿透,手掌磨出了血泡。
高尚速度一慢,就有人冲他大喊:“快点,别磨磨蹭蹭,像个没吃饭的娘们。”
他咬紧牙关推着车,双腿抖得像筛糠。
小推车翻了,他就扶起车马上回去重装。
高尚累的直不起腰,双手酸疼的像骨折了一样。
腿一软就会摔倒,他拍拍屁股爬起来,再接着干。
天色渐暗,虚脱的汗水烧灼着浑身的酸疼。
高尚脑海一片空白,像台不停转的机器,不停的装石子,推车,倒出石子。
夜深了,周遭安静。
天快亮的时候,活干完了。
高尚瞬间瘫在了地上,裹了裹了湿漉漉的衣服。
身子一落地,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拿到工钱,迷迷糊糊的回到了旅馆。
这一百五十块钱挣的实在不容易,每一分钱都包含着高尚的血和泪。
他的身子像散了架一样,感觉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休息好几天才缓过劲来,身体恢复了,挣来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
高尚重新回到人才市场,继续漫无目的找寻着工作。
玻璃橱窗上浮现出他颓废的脸,挣扎在这繁华的城市生活,他感觉自己像海中的孤岛,寂寞而无助。
高尚又接连去了几家工厂,但是都不太满意。
眼看着手里的钱越来越少,工作还没有找到。
高尚心急如焚,郁闷满胸。
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他痛恨这样的活着。
这是个春天,草长莺飞,花开遍地。
可是高尚的生活却没有什么长进,他四处碰壁,渐渐的有点心灰意冷。
这里实现不了梦想,这里只有残酷的生活,这里不断证明着他的无能和渺小。
离开吧,回家吧。
背起空空的行囊,高尚又一次站在了长途车站的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