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车站不远处的小公园里,高尚满脸愁容的坐在长椅上。
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蜿蜒着通向花丛深处,水塘边的凉亭上有对恋人在拥吻。
高尚缓缓闭上双眼,无心去欣赏甜蜜的风景。
回家?还是留下来?高尚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站起身来,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拿在手里晃了晃。
‘我草’。他焦虑的骂着,随即将空烟盒压在手掌中反复揉搓。
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他顿感清醒了许多。
丢掉烟盒,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硬币,‘嘭’的用拇指弹向空中,伸出双手把硬币拍进手里。
好吧。正面就留下,反面就回家,三局两胜。
无奈中高尚只好用抛硬币,来决定去留。
他摊开掌心:“正面,好吧。再来一次。”
随着拇指的一弹,硬币再次被抛到空中。
“啊?不会吧?反面。好吧,一局定胜负吧。”
高尚刚将硬币抛起,耳边的就传来一个声音:“帅哥,你找工作吗?”
手一抖,不受控制的硬币飞了出去。
“哎呀。你怎么回事啊?吓我一跳。”高尚愤怒的说。
此时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人,用手指拨了下鼻梁上的墨镜,他高兴的大叫起来:“哈哈。没想到是你,高尚?高老板?”
高尚疑惑望着他,皱着眉头想:“你是……。”
他摘下墨镜,高尚大叫道:“刘飞,原来是你。你要死啊,吓我一跳。”
两个老友重逢很是激动,两人并排在长椅上坐下,你一言我一语的叙起旧来。
“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胖了……。”
“你也黑了,老了。”
三年过去了,刘飞还在从事着黑中介的行当,每天到长途车站贴招工广告,发招聘传单,这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我几乎每天都在长途车站,火车车站附近活动。今天能遇到你,真是缘分啊?”
“你碰到过老陈吗?”高尚问。
“老陈?”刘飞先是一愣,接着重新戴上了墨镜,他好像要把所有悲喜的表情都隐藏起来似的。
提起老陈悲惨的遭遇,高尚就联想起自己的磕磕绊绊,他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刘飞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干吧。再也不要去工厂里,当牛做马了。”
高尚也站起身来,甩开肩膀上的手:“不,不行。骗人的事情,我做不来。我不能昧着良心,挣黑心钱。”
刘飞嘲弄的看了看他,冷冷的笑着:“哼。你这个人和你的名字,一样的高尚。那你走吧。”
提起行李,高尚赌气似的要走。
“回到家,继续当无业游民?继续为难你爸妈,让他们求人给你找工作,继续去工厂里当机器,继续出苦力……。”
听到刘飞的话,高尚怔住了,转过身又重重的坐回到椅子上,他神色凝重,表情痛苦。
人在困境时有人出手相帮,这叫遇到贵人相助。
刘飞虽然算不上高尚的贵人,但好赖也算是有人相助了,哪怕他不是贵人是个‘贱人’。
谚语有云:“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shi。”
从一只吃shi的‘狗’变成一只吃肉的‘狼’,谈何容易。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面对吧。
高尚不想回家,他随着刘飞坐上公交回到了市区。
他跟在刘飞后面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他的租房,安顿下来。
高尚放下行李,语气坚定的对刘飞说:“我不干黑中介,我要找份工作,无论多苦多累,我都要坚持下去,我要重新开始。”
刘飞丢掉手里的烟蒂,瞟一了眼满脸严肃的高尚。
“好吧。你先住我这吧,没找到工作前,我管你吃住。但是别问我借钱,我不会借给你。“
说完刘飞就转过身,急匆匆的摔门而去。
寄人篱下的高尚,心里充满了自责和悔恨。
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他感觉自己像只蜗居的蝼蚁,即渺小又无助。
刘飞租住的房子,是一片还未开发的城中村,这个村每家每户都盖起了三层的小楼。
‘村民’们把房间都切割成蜂巢一样的单间,每户人家都住着上百的租客。
这么多外来人口,他们都有工作吗?他们都在从事什么行业?他们都是如何在这个城市生存下来的?
高尚试图参照那些租客们的生活,来寻找自己生活的方向。
他已经接连几天在人才市场,没有找到工作了。
钱花光了,高尚又重回零工市场,挤在人堆里随时准备抢活干。
苦巴巴的熬了几天,他终于抢到了一份建筑小工的活。
筛沙子,装石子,卸水泥,两天来他在工地上,尝遍了各种苦累。
晚上回到刘飞的住处,两人挤在狭窄的床上。
刘飞得意洋洋的向高尚展示,说自己三天来骗了五个人,挣到了七百块钱。
回想起自己吃的苦,流的汗,还有那些在阳光下的暴晒和煎熬的日子。高尚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为什么,我挣钱那么辛苦而刘飞却是那么容易?”
这一夜,春雨淅沥沥的下着,高尚卧床听雨,辗转难眠。
清晨,他红着眼圈,有气无力的走到刘飞面前。满脸憔悴低声的问:“刘飞,你能让我入伙吗?”
刘飞吐出嘴里的牙膏沫,惊讶的问:“你真想干吗?”
高尚用力的点点头。
“决定了。那好吧,现在我就是你的师傅,一切都要听我的,快叫师傅。”
“师……傅。”高尚仿佛受了***般挤出这两个字。
刘飞用肩膀扛了他一下:“我跟你开玩笑呢?生气啦?”
高尚没有说话,沉默的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大雨发呆。
院里的小树和花朵,零落了一地,正如此刻高尚狼藉的思绪。
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是高尚总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
按照刘飞的说法,高尚要加入他们,就必须得改头换面。
从头到脚,由里到外都要焕然一新。
高尚问刘飞:“这大约需要多少钱。”
“一千。”
“一千?那么多。”
望着一脸惊讶的高尚,刘飞笑着说:“人靠衣服马靠鞍,你今后的角色是经理,你得有个经理的样子才行。”
喝了口水,刘飞继续说:“你别想问我借钱。你只能自己想办法,我这都没让你交入伙费,算是便宜你了。”
高尚本想试着问刘飞借钱,可话还没出口,刘飞就已经拒绝了。
没办法了,只能打电话给家里。高尚犹豫再三,一直到下午才编好理由,鼓足勇气打给了二姐。
“姐姐,我现在,在一个楼盘做销售员。公司需要押金和培训费,你能借我一千块钱吗?我下个月,发工资再汇给你。”高尚声音颤抖的向姐姐撒着谎。
姐姐说:“好好工作吧,你能当上销售员,姐姐真为你高兴。今天一直在下雨,明天一早我就把钱汇给你。”
挂掉电话,高尚的心里既高兴又难过。
刘飞递给过来一根烟,拍拍他的肩膀说:“别多想了。我看你,很有骗人的天赋。你多挣点钱,混出个人样,也算是没有辜负姐姐的期望。”
第二天一早,怀着惶惶不安的心情,高尚把银行卡推进自动取款机里。
当看到卡上余额显示‘一千五百元’时,高尚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喃喃的说:“我骗了姐姐,她还多汇钱给我,怕我在外面受苦。姐姐,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取出钱,刘飞带着高尚去了时尚大世界,这是专卖男装的大厦,一共十二层。
他们坐着电梯,从一楼逛到顶层,淘了几件打折促销的衣服。
回到刘飞住处,高尚迫不及待的换上新衣服。
站在镜子前,他几乎认不出自己:修剪整齐的头发,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衣上搭配着一条碎花领带,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
高尚兴奋的像个孩子,手舞足蹈的在镜子前转着圈。
“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那个衣食无着的打工仔了。”刘飞紧紧握着高尚的手,向他祝贺。
“那我是谁?”高尚忽然心头一凉。
“你是高经理,未来会成为高老板。”
“这可能吗?”高尚‘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了在床沿上。
“一定会成功的。你现在变的这么帅,你最想见到谁。”
“韩丽娟。”高尚猛的站起身来,脱口而出。
刘飞放声大笑:“忘了她吧。今后你会有李娟,刘娟,张娟,我保证个个都不比你那个韩丽娟差。”
穿戴整齐两人走出小院,刘飞带着高尚到地摊,买了块金灿灿的手表。
“我以为,这个要很多钱呢?没想到,只要二十块。”高尚摸着腕上的‘金表’惊讶的问。
刘飞晃了晃腕上的‘金表’,一脸狡黠的笑了起来。
西装革履的高尚,肩上挎着公文包,带着自信的笑容,穿梭在城市的大街上。
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溢满了他的心头。
路边的树木,在一场大雨后显得愈发的青翠。
花圃中盛开的海棠在风里摇曳着,像一团团跳动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