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揪紧了腹部西装的手,玖月觉得南瑾言的脸色苍白的有些过分,大约是真的被自己气到了。她本不欲再打击他,无奈这问题对她着实重要,倘若他真不是学语言的,那当初自己风雨无阻从不缺勤语言选修课这一事件岂不就毫无价值?她不死心的道:“你怎么能不是学语言的呢?你看你会那么多种语言,连斯瓦西里语都会,而且还都说的那么好。你要是不是学语言的,那些学语言的可怎么活啊?”
南瑾言残忍而决绝的否决道:“我不会斯瓦西里语。”
……
针对这一问题的讨论持续到晚间十点半左右。南大律师不胜其扰,出门,下楼,开车等动作一气呵成。玖月趴在窗口向外看,看着他的车子缓缓驶离,终于变成人海茫茫中一个小小的点,最终消失不见。
天幕漆黑如墨,映衬着街灯明亮,车水马龙。她一直盯着自己熟悉的莲花欧罗巴,妄图始终能在川流不息的车海中辨别出哪一点是她始终不想放弃,或者说想放却放不下的。盯得时间久了,那些琉璃光彩模糊成一片,碎成一片。眼睛睁得有点痛,她转过头揉揉眼睛,恰好看见装满西点的袋子,于是慢吞吞的爬过去,翻出来蛋挞一小口一小口细细的咬。
蛋挞已经凉了,不像刚刚买下的时候咬下去一口就有热气蒸腾,薄薄的蛋皮塌陷下去,融在口里,微微有些腥。玖月吃得小心翼翼,模糊里吐出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她说:“南瑾言,你买这些干什么?讨好我啊?讨好我也不能就用一包西点吧。这难道不是让我觉得自己和西点是一个价值的么?哪个姑娘能这么便宜啊!你别仗着我喜欢你就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啊!”
伸手抹掉嘴角的碎渣,她咬着最后一口冷掉的蛋挞笑出声来。
是啊,太不把她当回事了。可是,她怎么就这么没出息的忍不住开心了呢?太久太久,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重要了,忽然有人愿意为你用一份心,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份,就那么容易被打动了。
抱着仍旧鼓鼓的西点袋,玖月缩回窗边一角喃喃自语道:“玖月月呐,你说这世上会不会真的有破镜重圆这种事情?……”
愚人节的时候,天气一片晴好。
坐在通往环湖娱乐区的2号线路地铁上,玖月不得不回想一番,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当下这一步的。
这就不得不回到那个让她极度不愿回想的专访。
那天准备整理稿件时,玖月放出录音笔录下的访问内容听了一遍,一听之下有如五雷轰点,话题之乱七八糟直逼她想象出主编大人拿着以此为内容的稿子愤恨着就往自己脸上招呼的情形,用力之狠引得脸部皮肉向来不薄的某人一阵胆寒。
战战兢兢的编造出5000多字,看了看挺像人话,玖月咬牙横心一点鼠标——直接发送到主编邮箱顺便删除原稿。睡前,她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如果真的就因此失业,不知道可不可以死皮赖脸的要求南瑾言养她。就算不行,好歹也要讹诈个三五百万的什么什么损失费。这念头使得玖月饱受惊吓的心情稍得安息。
但事实证明,以上想法纯属玖月杞人忧天,而且她严重低估了自己对南瑾言的了解程度。
脱离了录音,玖月对每一个问题的回答几乎都采取胡编乱造的方式。但奇妙的是,专访刊登之后居然得到了某位资本家的认可。当然,该资本家并非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专程来通知他们杂志社玖月这期专访做得很好,只是不幸继南瑾言之后成为再一位接受商务版块专访的青年才俊,并在访谈过程中不慎透露出对上一期的专访十分欣赏这一观点。
此人姓商,名远!
玖月捧着杂志窝在办公室隔断里,喃喃重复:“商远,商远……”越听越觉得这名字耳熟。眼光不经意打到人家身价后面那几个零上,顿时忍不住两眼放光。不过可惜的是这位地产新贵行事作风显然十分低调,接受采访但拒绝拍照,以至于应该用照片衬底的部分空空白白。玖月很不厚道的对其相貌进行了恶毒的腹诽:从佝偻型的李大钊直数到沧桑版的杜海涛。
大约是这篇专访在得到资本家肯定的基础上传看的过于泛滥,三天前,终于连人在日本做某品牌代言活动的米杉大小姐都惊动了。
半夜三更惊闻电话铃声是件十分惊悚的事情,再配上米大小姐在电话另一端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于是越发惊悚。
米大小姐开宗明义的愤然指责玖月太不自爱了!
她说:“玖月月你是笨蛋吗?好了伤疤你就忘了疼啊!南瑾言他就那么好啊!我看他除了高中时代就跟别人弄出个孩子来,其他方面也很稀松平常啊!你怎么就能拿他当个宝啊?玖月月你……你也太不自爱了!”
玖月被当头棒喝得愣在当场,太阳穴处猛然如同有千万细巧的绣花针根根的扎,那感觉是如此的清晰具象,以至于她不禁感慨自己在有生之年终能得尝紧箍咒的威力,真是可喜可贺。她干笑两声,说:“不好意思啊杉杉,我不自爱惯了,你指的是哪件事是啊?”
米杉在一遍把书页甩得“哗哗”作响,怒道:“玖月月!你就不能有出息点么?怎么一提起南瑾言你就这副模样?”她顿了顿,气势明显缓和下来:“月月,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不然也不会和他同居的……”
惊闻这样一则劲爆的消息,玖月如遭晴天霹雳,震惊得不能言语。平息了许久,终于颤抖着道:“同……同居?”
大约是听出了玖月预期中的震惊,米杉略有疑惑的说:“是啊。难道不是吗?你看,专访上照片是在你家拍的吧?肯定是啊!米黄贴花的壁纸还是我选的呐。你专访开头不也写了吗?这次专访是在南瑾言家进行的,你家都成他家了,这肯定是同居啊!”
面对如此有理有据的指责,玖月顿时感到无力以对。分析了一下当下的形式,果断的决定拨电话给左宜音求助。
……
接到左宜音的电话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玖月喝着罗宋汤,看看手机屏幕上闪动的号码,再看看近在咫尺的显示屏,很明智的把汤碗推远了点。
据小左同学宣称,米大小姐毫无悬念已被摆平。
玖月由衷赞叹道:“你丫连她这种脑残都能搞定,不愧是脑残界的领袖代表啊!”
于是左宜音顺理成章的剥削了她一顿西式自助。
吃自助时她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问:“宜音,你怎么跟米杉说的?”
左宜音左手橙子,右手榴梿,却还意欲穿桌过架去拿隔了三个橱窗的慕斯蛋糕。玖月看得心惊胆战,并判断出如果拿不到蛋糕,问题答案的到来也将会变得遥遥无期。于是,某人少有的勤劳了一把,挤过人群,往左宜音努力保持着平衡的盘子里又多放了几块草莓慕斯。
小左同学满意的点点头,指指旁边的提拉米苏,解答道:“我就跟她说,你之所以在专访上这么写主要是因为你和南瑾言这一路走的太坎坷,而作为少女时代的情怀,你又必然不希望它这么坎坷。在现实坎坷的过程面前,你就只能选择自欺欺人假装结局不坎坷。所以你把你家写成他家,就皆大欢喜了。”
玖月乍听之下有点迷茫,手里的夹子停了半天,才吸气道:“你丫太狠了!”
吸气实属迫不得已,因为在思考着这咬文嚼字复句的过程中,她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玖月觉得这句话堪称经典。说的既辩证又有逻辑,最难能可贵的是竟然没有语法错误!而作为左宜音的发言,这就越发的难能可贵了。更何况它还是那样尖锐的直指人心!
……
其实玖月自己也并不清楚在写那句开头的时候有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而左宜音似乎也没有给她寻求真相的机会。因为就在玖月准备进一步思考在那样鸡飞狗跳的一个忙碌夜晚,自己到底有没有可能如此淡定冷静的将隐藏尘封已久的微小秘密如此精巧的安排进专访里,以取得皆大欢喜的结局时,左宜音忽然道:“对了,米杉说等她回来就给你安排流水相亲宴。”
玖月一时反应迟钝,说:“啊?”
左宜音咬下一口黑森林,说:“她说这是借助外力帮你摆脱南瑾言留下的巨大心理阴影。”
玖月干笑道:“那个……其实也……不是特别巨大。”
左宜音略表同情:“我劝你也不用挣扎了,米杉说了,作为弱势群体要善于接受人民群众的帮助,就算你不接受帮助,她也会打到你接受。”
玖月善意提醒道:“那个什么……”
道了半截,她忽然看见左宜音端了盘子健步如飞。循着看过去,果不其然发现有侍者端着刚出炉的黄桃果冻晃过眼前。
左宜音奔了两步猛然一回头,说:“月月,米杉她4月1号就回来啊!”
于是现在,她坐在环城2号线路地铁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得准备迎接传说中盛大无比的流水相亲宴。